画出十大传世名画之一的仇英,名气为何不如唐伯虎?
弘治十五、六年 (1502或1503年) ,在江苏太仓一户贫苦人家诞生一名男婴,取名仇英。和所有的父母一样,仇家父母也希望能给孩子良好的教育,可困窘的家境迫使仇英幼年便在父亲幽忧穷愁的叹息声中辍学了。为让仇英有个糊口的技能,仇父将自己雕梁画栋的手艺传授给了儿子,爷俩儿凭着漆工匠艺混迹于市井。
彼时的苏州城已是文学艺术重镇,沈周、文徵明等人的绘画风尚自然也影响着周边地区。年少的仇英常在工余时间揣摩临习这些从苏州流行过来的画作,内心锐志绘事,梦想着有一天能在名师的指点下操笔染翰,靠画技竞美吴中艺林。
(明)仇英《水仙腊梅图》,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终于这股理想的火苗在仇英十七八岁时再也按捺不住了,吃苦耐劳的仇英并非心浮气傲之徒,只是不甘心这辈子都囿于身世的樊笼,更不甘心轻言放弃自己的丹青鸿志,于是决定只身一人独闯苏州。
“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在人地两生的苏州城,出身寒微,幼年失学的仇英质朴有余,文饰不足,显然他与吴中君子雅士的圈子是格格不入的。
羁旅漂泊的日子辛苦又寂寞,但这个不屈服于命运,满腔热血的青年并未因此灰心,一边勤恳劳作,勉强靠漆匠手艺维持生计。一边自学丹青绘画,追逐艺术梦想。
(明)仇英《桃源仙境图》局部,天津艺术博物馆藏
幸运的是仇英落脚的桃花坞一带声色繁华,不仅是苏州手工业作坊的集聚地,也是苏州众多文士的寓居地,诚如唐寅诗中所言:
“ 世间乐土是吴中,中有 阊门更擅雄。
翠袖三千楼上下,黄金百万水西东。
五更市卖何曾绝,四远方言总不同。
若使画师描作画,画师应道画难工。”
“十洲(仇英)少即见赏于衡翁(文徵明)”,所以仇英来到苏州不久便结识了博雅宽厚的文徵明,自此改变了人生的走向。
(明)仇英《梧竹书堂图轴》局部,上海博物馆藏
文徵明年长仇英30岁左右,非常欣赏仇英的秀异天资和朴实勤勉的性格。作为吴中名贤,爱才若渴的文徵明不因身份菲薄,摒弃世俗偏见,大力提携这位出身卑微,学识浅薄的后生。
《湘君湘夫人图》是文徵明和仇英的第一次合作,文徵明画完《二湘图》后代请仇英为之设色。仇英当然珍惜机会,全力以赴。
或许是因为仇英早年初创阶段,绘画水平还不稳定;或许是第一次与“衡山居士”合作,内心诚惶诚恐;又或许是急于求成,反而发挥不尽人意,总之这次合作既不愉快也不成功。
(明)文徵明《湘君湘夫人图》局部,故宫博物院藏
文徵明虽器重仇英但在艺术创作上要求严格,对于仇英设色的第一稿,他毫不留情地给予否定。仇英当然不肯作罢,执笔再画,可两易画纸文徵明皆不满意,最后自行为之。年轻志盛的仇英内心波澜不平,除了自尊心受损外更多的是内疚惭愧,自责于辜负了恩公的期望。
知耻而后勇,仇英从此更加刻苦勤奋学习绘画。其晚年自画的《二湘图》既是用笔墨丹青排解自己对恩公的契阔之思,又表明了他对文徵明的知遇之恩永生难忘。
仇英的坚毅执着不禁令文徵明想起了年少愚笨却不肯认输的自己,也正因如此,文徵明除了在生活上给予仇英帮助,在绘画上对其点拨指导,还大方地将自己的人脉资源介绍给这个来自异乡的年轻人。“(仇英)初学画,即见器于文太史,父子为之延誉。”
嘉靖二年(1523年),54岁的文徴明受工部尚书李充嗣的推荐以贡生进京,经过吏部考核,被授职翰林待诏。这一去不知要多少年,文徵明不放心刚刚步入绘画正轨的仇英,于是便借机将仇英荐介给唐寅的老师周臣。
周臣,号东村,画法主要继承了 “南宋四家”的院体画传统,笔墨刚劲严整,皴法多用侧笔斧劈皴,善于表现山石的体积感和坚硬质感。王穉登在《吴郡丹青志》中称其“画山水人物,峡深岚厚,古面奇妆有苍苍之色,一时称为作者。”
周臣见仇英很有绘画天赋又谦逊好学,便允应收仇英为徒,而仇英早期画艺的跃升也正是学师于周臣之时。“仇英字实父,号十洲,太仓人,后寓吴,初执事丹青、周东村(臣)异而教之,摹唐宋人画,皆能夺真。”
仇英和唐寅虽同为周臣的弟子,但作画风格迥然不同。疏狂任逸的唐寅喜欢一挥而就,洒脱疾迅,透观性灵。而仇英深知自己的那点天赋在人才济济的苏州城不值一提,唯有脚踏实地,勤学苦练方能有机会在这人声鼎沸的瓦肆间扎下根基。所以在仇英的画中多精谨工巧之作,皆为仇实父苦心经营,细密运思的结果。
行而不辍,未来可期。在周臣的指导下仇英大量临摹唐宋名画,深得院体理法,这不仅催生了仇英早期绘画严谨劲利的艺术特点,更为他后期游刃自如的创作打下了坚实基础。
“暹(陈暹)以其业传周臣,臣又以其业传仇英。” 也许是因为仇英和周臣一样都是文采欠佳的职业画家,所以仇英比唐寅更得周臣绘画真传。
这段时期,仇英因与文徵明交往密切,遂与文徵明的朋友、子侄和门徒都成了知交。文彭、文嘉、王宠、彭年、陆治等人主动牵手仇英,或合作绘画,或书画题跋,或引朋叙谈。
嘉靖五年(1526),文徵明的高足王宠与仇英合作《两湘图册》,此作亦成为王仇二人合璧的佳话。嘉靖二十二年(1543),文徵明的门徒陆治与仇英联合创作《寒林钟馗图》,文徵明见此图十分喜爱,又在画上用行书补写《钟馗诗》。嘉靖二十七年(1548),彭年题识仇英所作《赤壁赋图》卷,次年文彭、文嘉又题识。类似书画酬往不胜枚举。
王宠在仇英的《苏若兰回文图》题曰:“仇实父工于绘事笔不妄下。树石师刘松年,人物师吴道子,宫室师郭忠恕,山水师李思训。其于唐宋名家无不模仿。其妙以一人而兼众长,故才幅半缣皆视为拱璧。”可见仇英当时的绘画水平已经得到了墨客名儒的推崇,但因仇英自身学养不足,所以他从未在这些文人的画上作跋。即便是自己的画儿,他也只是简单署款,刻意藏拙。
在与这些雅士频繁交往的过程中,仇英自然也会受到文人笔趣的熏陶,无形中孕育了自己的画风。值得一提的《林亭佳趣图》便是他仿文人山水画的佳作。全图笔法工致,赋色雅丽,极似文徵明作风。远山垂瀑,楼宇参差。柴门半掩,曲径通幽。草堂间高士倚榻休憩,童子捧书行于庭院中,意境闲淡恣逸。可这画中的闲适却是仇英可望、可观、可绘却不可企及的生活状态。
“明四家”中沈周出身书香门第,自幼饱读诗书,一生致力于书画探求,德高望重。文徵明虽早年笨拙愚钝,但借助家族的官宦力量以及个人的不懈努力,最终大器晚成,名满天下。唐寅出身小市民阶层,人生曲折多蹇,然满腹经纶且聪颖慧黠,世人皆知其才华横溢,倜傥风流。唯有仇英既非名门豪族后裔,又未受过诗书礼仪的陶养,文化水平最低。
没有受过正规私塾教育的仇英终究不是文人,纵然他的山水画蕴藏着独特的韵致却始终缺少些隽永的意涵。而况和上层社会的文士相比,仇英还背负着经济负担,尤其有了儿女后,作为家里的顶梁柱,他更不能自私地沉湎于艺术的世界。
为了给家人更好的生活,仇英从未放弃过漆工旧业。范君博在《吴门园墅文献》中写道:“园(徐氏紫芝园)初筑时,文太史为之布画,仇实父为之藻绩,一泉一石,一榱一题,无不秀绝精丽,雕墙绣户,文石青铺,绿金翠缕,穷极工巧。”徐氏紫芝园初创于嘉靖二十五年(1546),那时仇英画名已盛,却仍为雇主彩绘栋宇,不舍本业。
“吴门仇实父笔精妙持甚。可谓前无古人矣。”盛名之下无虚士,在仇英短暂的一生中他以超乎常人的旺盛精力和笃实勤勉的态度,耕耘于砚田墨池,留存于世的作品高超精绝,而这些流芳百世的作品泰半是仇英坐馆时期所做。
30岁后的仇英,交游范围逐渐扩大,江南的巨商富贾屡邀其客居宅舍作画。对于仇英而言,客居富家既能赚得更多佣金贴补生活又能专心绘事圆梦丹青,无疑比打零工稳妥得多。
仇英的后半生也几乎是在客居富贾和官吏家中度过的,其中在嘉兴收藏巨擘项元汴家里馆讫长达十余年。“(项元汴)好古博雅,精于鉴赏。嗜古人法书如嗜饮食,每得奇书,不复论价,故东南名迹多归之。”
项氏家资富饶,藏品丰富,有中国历史上最大私人收藏家之称。如鱼得水的仇英在项府自是采英撷华,博观约取,临摹大量古贤真迹,择古能力精到。至于项府的丝竹之声,歌姬之美,仇英充耳不闻,视而不见,只专注于自己的绘画事业,十大传世名画之一的《汉宫春晓图》便是仇英寓居项府时所绘。
在这前后,仇英还曾在周凤来、徐宗成、王献臣等众多富商仕宦家中有过或长或短的客居经历。不过客居富人宅邸,作画的主题风格难免会受制于主人的意图,此时对于画技屡屡突破,不再趋于时习的仇英而言定会有缚手脚。
直至仇英晚年客居苏州富豪陈官家时,陈官与仇英朋友相交,既不干涉仇英的创作想法也不催促他临期交画,任由仇英笔随意生,趁兴作画。仇英亦知,绘制更多上乘佳作才是对陈官知遇之恩的最好报答。因此,即便在优裕宽松的环境中,仇英仍不改刻苦勤奋本色,孜孜求索绘画精义,最终融贯诸家之长而混合,创作了大量精妙画作。比如巨幅群体人物画《职贡图》,笔法工细精致,设色妍丽浓艳。彭年评述云:“其心匠之妙,精妙丽密,备极意志。虽人殊国异,而考按图志,略无违,直古人之上。”
嘉靖三十一年(1552年),陈官又请彭年题赞仇英的《职贡图》,彭年补题的“(仇英)少师东邨周君臣,尽得其法,尤善临摹。东村既殁,独步江南者二十年,而今不可复得矣。”字里行间透露出仇英已逝的讯息。
万历六年(1578年),文徴明之子文嘉在观赏仇英《玉堂春色图》后,又写“仇英负俊才,善得丹青理。盛年遂凋落,遗笔空山水。至今艺苑名,清风满人耳。”慨叹仇英命短早逝,但蜚声艺坛,名垂画史。
天道酬勤,力耕不欺。栉风沐雨,朝乾夕惕。“实父(仇英)作画时,不闻鼔吹阗骈之声,其术亦近苦矣。”相较于“明四家”中的其他三位,仇英一生劳碌辛苦,谨慎克制,既没有什么传奇故事,亦少见言论于世,惟用和寂的笔墨以匠心致初心,证明了自己不负丹青凌云志,翰墨长留梦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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