彦士风流
——杨小彦素描
贺疆
新篁摇动翠葆,曲径通深窈。
夏果收新脆,金丸落,惊飞鸟。
浓翠迷岸草。
蛙声闹,骤雨鸣池沼。
水亭小。
浮萍破处,帘花檐影颠倒。
纶巾羽扇,困卧北窗清晓。
屏里吴山梦自到。
惊觉,依然身江表。
——隔浦莲近拍.周邦彦
_____题记
杨小彦,初听这个名字,脑海里马上想起《尔雅》里一句“美士为彦”。美士有文,人所言也。彦士,则是有才学之人。想来,杨小彦的父母肯定是饱读史书满腹经纶,其期许也如斯。不知怎么回事,看着杨小彦,总觉得他应该跟导演兼演员的英达是哥俩好。一样的憨厚长相,却眸子灵活,头脑机敏;一样的幽默风趣,一样地笑态可掬!
一直以来,很犹豫是否把他纳入艺术批评家。之所以犹豫,是因为很难把他归入哪一类或划入那个圈子。他油画科班出身,研究生修美术史。博士却是建筑学。因为艺术是相通,所以,无论是油画、美术史还是建筑我们都可以大而化之。那么他的身份是中山大学传播与设计学院新闻传播系主任,注意是新闻传播。他曾经出任杂志《画廊》主编、岭南美术出版社常务副社长。也担任过加拿大中文电台时事评论员。他在广州地铁三号线市桥站很近的烂尾楼租房,身边聚拢着一大批年轻的艺术家,那个烂尾楼也成就了三号线艺术空间,蔚然成了气候。
他是怪才、是异数、是另类,不论哪一种都是褒义赞许指向。他这种经历和身份,似乎很难用一种身份来确切地定义他。他的书房的藏书种类繁多,所以你也难以从中判断他的兴趣。用他自己的话说是“乱得一塌糊涂”。而我喜欢他的是他随性的博客。每每读之都沉浸其中难以出来。
从未忘却的记忆
在一次捣腾旧物时,杨小彦发现了两件东西,令他惊喜不已。一个是研究生学生证。编号8408,08是他在读研时的序号,当时在读生十一名。1984年,他在广州美术学院美术史论系读研,当时该学院还没有建立美术史系。那是杨小彦系统学习美术理论的开端。导师是迟轲,他是迟轲教授的首届研究生。
第二件实物是《美术思潮》记者证,是当时主编彭德亲自签发,发证单位是湖北文联,享受购买车票的优先权利,虽然杨小彦从来没有利用过这项特权。这件证物证明杨小彦曾经参与过“85美术新潮”。
关于历史,关于往事,杨小彦在为加东的《我的美术世界》一书的序言中有过一段精彩之语,摘录如下:
“……往事,更重要的是,这往事一般不会登大雅之堂,成为所谓的“历史”。但是,随着年岁的增长和阅历的丰厚,我越来越切身地感受到,这些所谓不登大雅之堂的往事,才是真实的历史,相反,浮在正统叙述表面的所谓“历史”,很容易成为一种过于轻率的,因现实原因而刻意褒贬的既定概念,它不仅影响着人们的意识,还左右他们的记忆。”
杨小彦坐在书房由书架营造出的狭长走廊的尽头,背后是青年画家们给他的画像。各种姿态神情的杨小彦凝望着走廊的那一头,那里有他的童年、青春和岁月。常常杨小彦会沉默凝坐,手边是一杯沉郁的红酒,音乐漫漫流淌,似乎渗透着一丝丝忧伤,光阴和记忆在音乐和红酒浸润下葱茏繁盛……
1957年6月一个嘎小子出生在广州,恰逢其时地赶上了新中国的大跃进,之后又经历文革,上山下乡。父亲是《羊城晚报》副总编,祖籍是湖北。母亲是《广州日报》负责人。文化熏陶和家庭氛围似乎并没有给这个嘎小子熏染得文质彬彬。小学和中学时期的杨小彦,调皮捣蛋,骂粗口、打架、翻墙、扔砖块砸窗户,十足一个坏小子。那时候,杨小彦一家住在广州观绿路上,当时新闻界有名的“五层楼”,就在现今天的广州日报旁边。而今的五层楼早已破败凋敝,但是依然伫立,静默中有种锥心的力量,唤起杨小彦童年的记忆,以及一代人的记忆。
杨小彦是一个怀旧的人,他总是喜欢沉浸在回忆中,久久不愿醒来。1973年11月1日那一天,刚刚高中毕业的杨小彦和十来个报社子弟,胸前戴着大红花,乘坐一部解放牌货车,别离父母家人,开始了在从化茶场的下乡知青生涯。
在杨小彦的记忆中,那时的这帮报社子弟竟然生活得有些“小资”,聚在一个小屋里,分享来前父母塞的零食。一起谈论以前的生活和朋友。晚上木架床上和好友聊天。这些情景总是一幕幕在杨小彦眼前上演,随着好友许挻斐的去世,更是勾起他无尽的惆怅。
因为杨小彦能画能写,于是很快就抽调到工作队,之后则到农场总部的“运动办”,负责宣传事宜。知青生活曾成为一个亲历者终生难忘的记忆。在杨小彦的青春记忆中,知青生涯是一种近乎黑色幽默的自嘲。恢复高考后,杨小彦在第一届高考就从农场考入广州美术学院,这个他从小就梦寐向往的地方。小时候的杨小彦喜欢画画,而坐落在广州河南昌岗路的广州美术学院成为他小时候梦想的艺术天堂。他无数次扒这美院的红砖墙头上,对这个神秘殿堂做偷偷的窥视。艺术之梦得圆的杨小彦几年的美院生活并没有对美院的神秘感消失,那些尘封的旧事,在同学间悄悄流传蔓延,那些隐藏在个人记忆深处的细节,和尘封的旧事,总是激起杨小彦穷究的热情。于是杨小彦开始对历史产生浓厚的兴趣,这就有了后来的美术史论研究生的生活。
从小接受文化熏陶的杨小彦,写得一手好文章,也曾经做过作家梦。1980年,杨小彦发表一篇小说《孤岛》,传播之广、反响之大超出他的意料,曾经被作为“清除精神污染”的南方罪证受到中央级批判。这也成全了他的“知名度”。而今的杨小彦基本是不看小说了,也不写小说了。那些小说也几乎淡出杨小彦的视线之外,在书房的角落里蒙满灰尘,默默接受着他的冷落。只是偶尔心血来潮,在博客中写一点回忆,只言片语,虽然有所隐晦,但是依旧能触摸到他那略带遗憾的心绪,以及一段历史的还原。
历史就是这样惊人地相似着,有一些东西是骨子里带来的。青年时期的杨小彦,因为父母的原因,一直拒绝从事新闻工作。然而,命运就是这样阴差阳错,宛如一个圆圈,即使你绕再远,最终还是又回到起点。也许这样的人生才是圆满的人生。杨小彦最终到中山大学大学传播与设计学院新闻系工作,从事新闻教学与研究,得以继承父亲的事业。父亲对杨小彦的期许终于心愿得偿,弥留之际,他说:“好好干,不要再跑了!”令杨小彦心酸感慨不已。
上世纪八十年代是个特殊的年代,那个年代的年轻人,都以一种勇气和热情投入85美术运动中。然而在人们印象中,似乎在新潮美术运动在全国轰轰烈烈时,广东这个改革开放的前沿似乎相对沉寂得多。但事实上,80年代的广东,因其特殊的地理环境和人文环境,比内地更早地接触一些新潮的东西,比如港台通俗歌曲、邓丽君、披头士、喇叭裤、太阳镜等,这些都直直地冲击着艺术家的生活,使得他们思考,更有艺术的实验和讨论。但是广东的艺术家似乎更注重艺术的个体表达和独立思考,所以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广东的艺术家没有集体的声音,所以在新潮美术风云际会之际,广东显得格格不入的沉静。但是广东艺术家的实验精神却一直延续发展,以至于形成广东独特的当代艺术风格。那就是广东的精英文化和流行通俗化的交织,并互为影响渗透,那时在南国广东成为一种特有的文化风景线——浪漫、风情、理想。用杨小彦的话总结就是:“广东是有新无潮,广东作为开放前沿,艺术家很早就接受了新思想,强调艺术实验,但没有形成艺术思潮,或者说广东的艺术家没有把艺术思潮作为一种集体运动。”
八十年代杨小彦在做什么?
1985年,杨小彦和邵宏这对同学师兄弟,一起奔赴武汉参与编写《美术思潮》。因其幼承家学,文笔潇洒流畅。那时的杨小彦可谓口诛笔伐,一支笔纵横捭阖指点江山,颇有击楫中流的豪气!兼之精力充沛,美术评论、油画创作、装帧设计、编辑出版兼摄影评论,他都快手快脚轻松拿下。那时杨小彦、严善錞、黄专、邵宏四人倾心贡布里希的图像学,同浙江美院的范景中的关系密切,黄专戏称他们为“范帮”,也算是“贡派”。
1983年,摄影批评家李媚只身闯荡深圳,创办《现代摄影》。《现代摄影》经常摘录《美术思潮》文章,两家刊物堪称盟友。而杨小彦和彭德、皮道坚都是李媚从美术批评界搬来的援兵。杨小彦是《现代摄影》的主力撰稿人。李媚说:“一碰上缺稿的情况,就找他填空,肯定没有问题。”这家经营了十年的刊物,有过辉煌时期,启蒙和推介了一大批年轻摄影家。至今杨小彦的书房还收藏着一套完整的《现代摄影》杂志。而杨小彦藉此在摄影界的破冰之旅,为摄影界观念的解放和推进,立下了汗马功劳。而该杂志随着岁月的流逝而令人弥加怀念。那个坐落在深圳桂园路十三号二楼的杂志社,也永远存在那一代人的记忆中。杨小彦常常回想那个年代,想起他和张海儿在街头一天谋杀三十个胶卷的日子,都是那样清晰,宛若昨天。
回首往事,杨小彦已是一个跨界人物,身在艺术界,从事艺术批评,而对摄影却有着热情。他在摄影和美术之间自如穿梭游弋,集成两本沉甸甸的书:一本是艺术评论集《篡图》,另一本是《新中国摄影60年》。
身份转换的诗人情怀
1978-1982,广州美院读学士学位;
1982-1984,花城出版社编辑;
1984-1987,广州美术学院美术学系美术史硕士研究生,获硕士学位;
1999-2004:华南理工大学建筑学院建筑学系建筑理论与历史博士,获工学博士学位;
1985-1987:任《美术思潮》编辑记者;
1987-1998:岭南美术出版社历任编辑、编辑室主任、常务副社长;
1993-1998:《画廊》杂志主编。
1998-1999:暨南大学新闻系,副教授;
1999-2004年::加拿大温哥华文化更新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2002-2004:加拿大中文电台时事评论员;
2004-1999;2004-至今:中山大学传播与设计学院新闻传播学系主任,教授。
这是自上世纪八十年代至今,杨小彦的履历。这种身份转换,我们看到一个学者前进的一个个脚印。艰辛而始终坚定前行。
在杨小彦的记忆中,前尘往事总是在激情的表面背后,难掩一种淡淡的哀伤、惆怅和悲情。
观察历史距离,需要时空的沉淀。他还记得1992年,他参与“广州油画双年展”的工作,既是展览的评委,也负责展览的报道与宣传工作。而今回头再看这个展览,有着探索尝试艺术市场的早期拓荒者的意义。这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首次试图以艺术市场推动尚处于弱小的中国当代艺术的实验。这历史意义在今天看来含义隽永。然而当时,展览可谓一波三折。作为亲历者和见证者,个中辛酸和艰难他已不愿再提及。但是展览期间的一件事却成为后来当代艺术火爆的最早的预演。那就是深圳的东辉官司,愿意出资一百万买断27件展品。《羊城晚报》记者许挺斐在头版头条一针见血指出:“也许这是中国艺术市场正式启动的真正开始。”历史总是被不幸而言中,这场艺术市场的预演,以令杨小彦等早期的推手们咋舌吃惊的速度迅猛发展、膨胀。
而多年后,好友许挺斐去世,令杨小彦在回忆中总是有一抹惆怅和哀伤,如迷雾弥漫在心中。一如许挺斐那一声悠长低沉的叹息,他心中总是有一个声音在回荡:“往事并不如烟”!在夜深人静时分更是难掩其飘忽模样,令人唏嘘不已!
准此,杨小彦是一个怀旧而温情的人,骨子里有着文人的悲情善良。
阅尽人间秋色好,初临四十却惶然。
年来雨骤拍窗夜,日后风高放火天。
胆小英雄工算计,猖狂老狗吠人前。
非是是非谁人问?过眼烟云总谈然。
这是杨小彦四十岁时写的一首诗。常言四十而不惑,但是四十年心旅一路走来,个中滋味怕是一言难尽,生活令人颖悟,悟了反而又什么都不想说了。欲言不言的无奈和悲哀在心中是怎样的一种挣扎呢?总是想起一首那阕辛弃疾的《丑奴儿》“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得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于杨小彦而言,我总觉得他内心深处有种浓浓的诗人情结。这种情结应该遗传自身为诗人的父亲。下面摘录一段杨小彦眼中笔下的父亲:
“父亲是诗人。我的意思并不是说父亲几乎没有停止过写诗,而是说父亲始终都没有脱离诗人的情怀。他常常郁闷,以致于郁闷到极致,那就是无言。他常常心情不好,为一些我也说不清楚的事情生气,也是生气到极致了,只好喝酒,而结果也是无言。他有时候呆滞,望着窗外。窗外有一株树,春天的时候会冒出些嫩绿的芽来,就好象是在铁黑的枝杆上嵌了几点亮色;而到了冬天就变得光秃秃的,横叉向天空。这时,他的眼睛会无缘由地充盈着泪水,可以想像他的内心正被什么东西揪着,欲罢不能。最后还是无言。”
杨小彦四十多岁时,常常在晚上翻看父亲的诗作,灯光一豆,夜色阑珊。而杨小彦的心总是能贴近父亲的心。在父亲诗作的字里行间,他能体会到父亲在狂风暴雨中艰难趟过的岁月,能触摸父亲的心路历程。父亲四十岁时赶上文革,风雨坎坷中渡过壮年。想一想自己也是年届四十,人生百般滋味尝遍,人世炎凉冷暖历遍,人性阴暗卑劣看遍,怎一个感慨了得呢?
杨小彦的思绪纷乱,他想起小时候随父母在干校的生活,想起父亲无言买醉的状态,再回首,最刻骨铭心的画面就是“飞扬的尘土中,托托直响的皮鞋声伴随着依仗主人而狺狺不停的吠叫构成了街巷的另一幅景观,才使历史显现得如此的有滋有味和波澜壮阔。”沧海桑田啊!
杨小彦想起自己16岁那年,披红戴花下乡扎根农村。那个时代少年特有的天真和成熟在一个人身上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清晰记得那天阳光猛烈,他胸前佩戴大红花,解放牌大卡车载着他们十个人,穿过街道上拥挤的欢送人群、穿过广州的街巷、驰往从化茶场(前身是劳改场,后为干校,再后来改为知青农场),车前行有目的地,而他的心中却对未来迷茫而惆怅。
他想起1999年,离开《画廊》出版社去国远赴加拿大时,看见那些暗中诅咒的面孔绽放的笑容和言不由衷的挽留之辞,想起那些背后的小动作时,他的内心深处升起巨大的黑色迷雾。他慨然长叹“人心是座迷宫,有着无边的黑暗!”
就在那段阴郁的日子里,一天,酒微醺,诗人情结的杨小彦曼声吟出:“曾经索寞写余生,两盏三杯浅浅斟。细雨微风添意绪,柔歌慢舞乱新尘。文人且作官人笑,媚曲何须古曲声?暗涌春潮无泻处,依稀梦里夜着痕。”
文人、官人,官场的残酷怎是一个文人的胜场,经历过后才明白的无奈、委屈、曲折、失意,怎是一个善感的文人所能承受的生命之重!真真是“贤彦风流远,江湖思绪萦”啊。但是杨小彦走出来了,他专心地做自己喜爱的事情。生活总是给有准备的人。
无法抛却的一切
2007年3月17日,杨小彦在艺术国际网开博,开博第一篇他写下如此文字:“开博不兴发表宣言,尤其在今天,博客已经层出不穷的情况下,更是如此。所以,我的开博宣言权且就是:写点东西发点图片搞搞阵呐!”
似乎一直以来,他坚持写了下来,虽然偶尔也会贴几篇旧文来浇浇块垒。但是总得来说,博客真的成了他的心灵属地,他在这里毫不讳言自己的所思所想,坦诚真挚地说出自己的感悟。在他的博客里,你看到的是一个真诚的人,你可以触摸他的内心,从文字中你似乎能听到他的心跳,闻到他的呼吸,触及他的温度。
自1999年移居加拿大温哥华之后,杨小彦,在加拿大温哥华文化更新研究中心做特约研究员,期间有两年时间兼做加拿大中文台时事评论员。直至2004年归国担任中山大学传播与设计学院新闻传播学系主任,教授。
身为广东人,杨小彦对粤语方言有着自己旗帜鲜明的观点:“方言是民间社会的最后栖息地”。2006年8月,杨小彦在中山图书馆发表演讲捍卫方言,他想捍卫的是粤语、是方言、是整个社会!他认为,方言有其自己特色,是链接民间社会的纽带。如果过度强调普通话的大一统,那么民间社会的生态就会被破坏。他说普通话要推广,但方言更值得保护。有过海外生活经验,且做过海外中文电台时事评论员的杨小彦,说海外移民的沟通交流的重要语言工具是粤语。他痛心疾首疾呼:“我不能想象,如果方言全部消失了,我们还剩下什么。……广州街头,上海街头,北京街头,建筑越来越相似,城市的同质化现象越来越严重,都是一样的商场和广告牌,色调也差不多,只有大家开口说话,才能够告诉我们,这是北京,这是上海,这是广州。如果连最后一个表现城市个性的方言都没有了,我们将会居住在一个完全相同的都市中,这样一来,我们文化的多样性就会消失,那将是很可怕的事。”
杨小彦眼中的广州是个包容的城市,一如他宽容的性格一样。对以前的成绩,他很少提及,但是却从未忘记。1986年,杨小彦写过一篇文章《我们面临着选择》,提出艺术理论不能指导艺术实践,理论有理论的事,实践有实践的事。文章观点背后自然是受贡布里希支持,立场明确地反对当时甚嚣尘上的“黑格尔主义”,以及流行的李泽厚的美学。后来杨小彦浸淫贡氏体系经年。现在的杨小彦“更看重艺术背后的社会问题,并认为趣味不可能脱离社会变迁而独立,艺术只能是一种依附性的存在,而不是绝对独立的存在。所以,艺术的内部问题不再那么重要,相反,艺术的外部问题变得尖锐起来。”
作为艺术批评家,在广东推行当代艺术是很不容易的。上世纪九十年代,广东当代艺术出现“大尾象”和“卡通一代”,坊间对对大尾象的呼声甚高,而杨小彦似乎更推崇后者。他认为卡通一代作为一股潮流自有其价值存在意义。历史证明,一些卡通一代作品恰恰精彩地折射出中国社会转型期的社会状态以及其潜在的社会影响。而这些作品也被载入艺术史。对大尾像的成长,其实杨小彦也关注过。在1992年时,杨小彦就开始关注泛滥于全社会的娱乐现象。当年他和陈侗《画家》杂志时,对大尾像的展览也作过报道。主编《画廊》杂志时,也在“艺术家工作室报告”中专门介绍过林一林,也有他和徐坦的对话。只不过大尾象更国际化。对于其成功,杨小彦本能地保持警惕,而从艺术史发展看,对成功保持警惕,至少保持距离,就不会缺失独立清醒的判断。
1998年时,杨小彦撰文讨论“反抗的利润”。这在中国艺术批评界,他当属最早提出这一问题的人。足见其敏锐和前瞻性。在文章中杨小彦指出,“当反抗的收益超过保守的收益时,人们就要反抗,于是反抗就成为了一门能够获取利润的产业。”2004年杨小彦继续把这一观点发挥引申出“创新的焦虑”,他认为“当创新的收益超过保守时,人们就要创新。然而,创新没有统一的标准,所以就演变为焦虑”。在他看来,焦虑是当代艺术的一种通病。发展下去,最初的艰难就会变成向社会索还受迫害时所付代价的合法基础。这深深表达了一个艺术批评家的清醒、忧虑和冷思。
对中国当代艺术,他认为一直是“唯美主义”和“西方主义”在彼此冲突、暗中交融、变化着。今日已届知天命年纪的杨小彦,对艺术有着清醒的认识,他不会用单一的观点看待艺术界的众多纷争,更不会去美化它。
扪心自问,杨小彦是问心无愧的。想一想当年他主编《画廊》杂志,力推边缘于主流趣味的年轻艺术家,至今他们都成为中国艺术界的中坚力量。《画廊》后来开辟“艺术与法律”栏目,这对当时艺术市场刚刚起步之初,不啻于一个普法课堂。这不能不说杨小彦的冷静和睿智。
1996年,《画廊》在中国美术馆主办“当代艺术邀请展”,开幕前突然接到文化部通知,要马上关闭,原因至今不明。作为展览的唯一官方代表,杨小彦只能尴尬地接受,但是在今天再次翻阅那个展览的画册时,你会惊讶地发现,所有参展的艺术家,今天无一例外都是“艺术大腕”,包括赫赫有名的“F4”。遗憾吗?当然,然而历史从来就是遗憾的。
而今的杨小彦在中山大学传播与设计学院新闻传播学任教。这个从媒体中摸爬滚打出来的学者,对艺术媒体有着自己深刻的体会和看法。他认为艺术媒体应该是媒体第一,艺术第二。因为作为媒体,必须要对有传播价值的信息进行社会化的传播,对艺术趣味变化要有敏感并及时探索,对艺术热点和现象进行冷静审视、对艺术潮流的走向进行把脉。
于是杨小彦出版了艺术批评集《篡图:作为初级历史的艺术批评》(2008年),篡之一字,窃以为是以私意揣摩图像背后之意吧。我在此也是无意中陷入“篡”杨小彦之意之境了。
不是结束语的结束语
坊间传闻,杨小彦写文章奇快,在大家闲聊神侃之际,他已经敲出来一篇文章。而且杨小彦很喜欢为年轻艺术家写评论,因为了解,因为熟悉,因为随性。所以他成了年轻艺术家的推手,策策展、写写评论。虽然有时候批评文章写的措辞严厉不留情面,但总不失为真诚之准则。然而他觉得名利不是好东西,会使一个原本纯真的人变得复杂。
杨小彦在自己的书房里,时不时画几笔,也办过几次画展。油画科班出身,近年对国画开始感兴趣。他的兴趣点和热情不会长久关注在一件事上。他说自己记忆力不太好,但是读书很策略,讲究精读和略读,做什么研究、写什么文章、就会集中精力读有关的书籍。这是实用主义原则,但也确实很实用。曾经做过作家梦的杨小彦,而今是小说基本不看,新闻类相对较少,摄影触手可及,艺术书籍信手拈来。后两者概因为他一直在艺术和摄影间游走的原因吧。
杨小彦现在是什么身份,他难以定义。而我觉得,杨小彦的跨界其实是一个文人的宿命,读读书、为为文,闲来画几笔画。有古诗词涵养,却没有传统书斋知识分子的迂腐。有传媒人的敏锐,却没有传媒人的世故。有思想的内核,却没有思想者的冷漠。他的身份涉及艺术、摄影、思想、文化、政治、新闻传播。而这多种头衔下的面容是坦诚的,坦诚到你可以触摸他的文字的温度。很多时候,他这种生活方式是文人的一种理想生活。他不可复制,因为他一直处于中国当代艺术前沿,身处中国思想生产的“现场”中,而他一直“在场”。在这似乎有些江湖气的领域里,冷静地保持一种游离的姿态,睿智地思考着。
他依旧记得1966年7月的一天傍晚,放学回家,姐姐拦住他带着他在广州街头乱逛。回到家时,家已经是空空图四壁了。那一晚之后杨小彦就突然病了,高烧几天,差点烧毁一只眼睛。父亲于是每天抄一首诗让杨小彦背诵。一天纸上写着一首苏轼的词:“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杨小彦一下子被那悲怆的气势所攫取惊骇。
在杨小彦的书房挂在青年艺术家给他的画像,在刘庆元的版画中,杨小彦着毛线衫,架着眼镜,眼神冷静智慧,歪着脑袋,嘴角笑意微露,轻松、诙谐。突然想起李白的一句诗“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
是为文!
杨小彦简介:
杨小彦:1957年6月出生。博士学位,教授,硕士生导师。
教育经历:
1978-1982:广州美术学院油画系本科生,获学士学位;
1984-1987:广州美术学院美术学系美术史硕士研究生,获硕士学位;
1999-2004:华南理工大学建筑学院建筑学系建筑理论与历史博士,获工学博士学位;
工作经历:
1973-1978:广州从化民乐茶场职工(知青);1982-1984:花城出版社编辑;1987-1998:岭南美术出版社,历任编辑,编辑室主任,常务副社长1993-1998:《画廊》杂志主编;1998-1999:暨南大学新闻系,副教授;1999—2004:加拿大温哥华文化更新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2002-2004:加拿大中文电台时事评论员;2004-至今:中山大学传播与设计学院新闻传播学系主任,教授;
主要论文:
1.《一个城市的建设者和一个城市的违章者》,《书城》,2005年8期
2.《城中村:重要的不是好看,而是合理》,《美术观察》,2005年5期
3.《冷眼的琐碎与表达的放纵:对油画家陈曦的世俗情怀的一种体认》,《画廊》,2007年第1期
4.《命名就是历史》,《当代美术家》,2007年1期
5.《个人观察的纪念碑》,《中国摄影家》,2007年3月
6.《作为资本的艺术象征及其解释危机》,《当代美术家》,2007年5期
7.《面/相:中国当代摄影中人脸的意义》,《中国摄影》,2007年6期
8.《专题摄影:在人类文化学与终极信仰之间》,《文艺研究》,2007年8期
9.《血缘制度与天命观的二元性:论中国远古国家意识形态形成中的内部张力》,《思想战线》,2007年5期
10.《中国古代城市方形制度与等级空间关系初探》,《新美术》,2007年3期
11.《形是一切:王肇民艺术论》,《美术》,2007年9期
12.《承认的艺术家》,《当代美术家》,2006年3期
13.《标准的悖论》,《马格南》前言之二文汇出版社,2006年1月版
14.《半个世纪的目光》,《广州美术学院油画老教授作品》,前言岭南美术出版社2006年1月
15.《拍卖观念,拍卖风格》,《收藏.拍卖》,广东教育出版社,2005年1期
16.《金色的土改》,《建筑业导报》杂志2004年第7期;
17.《创新的焦虑――从一个水墨画家在海外的遭遇谈起》,《美术研究》,2005年1期
18.《城市镜像:一种物质-视觉-心理相互置换的过程》,《博览群书》,2005年3期
19.《我要干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沙飞五十五年祭》,《沙飞摄影全集》,长城出版社2005年版
20.《沙飞的照片与他的死》,《三联周刊》,2005年33期
21.《为一座没有公共雕塑的城市而奋斗》,《城市中国》,2005年
22.《双重视野—从连州出发,“首届连州国际摄影年展”学术主题及说明》,《连州国际摄影年展》广东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
23.《双重性与伪装术》,“首届连州国际摄影年展”学术论文,《连州国际摄影年展》广东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
24.《艺术为什么服务?》,《读书》,2005年9期
25.《从涂抹开始》,《阳光雨露:杨之光美术中心成立三周年》,2005年9月
26.《对“革命艺术”的一种分析》,《艺术研究》,2005年9期
27.《女人体:从“唯美”到“幻象”》,《书城》,2005年10期
28.《违章和合法:城市生长的双重变奏》,《城市中国》创刊号,2005年10月
29.《城市镜像:一种物质/视觉/心理相互置换的过程》,《2005年广州国际摄影双年展/城市•重视》,2005年版
30.《走出宏大叙事:从“中国油画三十年”看其中的“问题”与“进步”》,《画刊》,2005年12期
31.《就图谈图数则》,《河南50年摄影》中国图书出版社,2005年版
32.《意义的道具:器物/符号/个人观察及其记忆》,《艺术评论》,2007年11期
33.《引人发笑、而又笑得肌肉发紧的犬儒主义肉身:刘佳雕塑中的异形观念》,《世界艺术》,2007年7期
34.《摄影的尊严:作为一种对苦难与信仰的视觉表达》,《中国摄影家》,2007年12月
35.《他们的历史》,《读书》杂志2000年第1期头版头条;
36.《镜头与女性:看与被看的命运》,《读书》杂志2002年第1期头版头条;
37.《用影像历史》,《读书》杂志2000年第12期;
38.《观看的意义》,《读书》杂志2001年第7期;
39.《性感的自然》,《读书》杂志2004年第1期;
40.《城市叙述》,《华工学报社科版》2004年第2期;
41.《告别机会主义:从几个艺术个案看九十年代中国艺术的走向》,《花城》杂志1997年年第3期;
42.《走向纯影像:鲁迅美术学院摄影系99级毕业创作感言》,《鲁迅美术学院摄影系99级毕业作品集》,沈阳美术出版社,2000年;
43.《全球化与知识经济:意识形态的新语境》,加拿大《文化中国》杂志,2002年第3期;
主要专著:
《艺术史的意义》(与邵宏合作),四川美术出版社,1992年;
《尚扬评传》,湖北美术出版社,2005年;
《篡图:作为初级历史的艺术批评》,河北美术出版社,2008年;
《新中国摄影60年》河北美术出版社,200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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