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重道远
——皮道坚小记
贺疆
记不清在哪里看见过彭德和皮道坚的合影,一个严肃犀利略带乖张,一个眯眼而笑似弥勒。想一想这曾经的老搭档,我不禁会心一笑。皮道坚的别名松实,无论是道坚还是松实,想来都不离道义和品质两方面。“道义文章四海传,坚如磐石峻如山。七旬一瞬难称老,十面九周便是贤。寿命无为长亦短,辰辰星益智妙而玄。致精宏论丹青事,贺拜诗书有续篇”。这是彭德在皮道坚七十大寿上的写得藏头诗,对皮道坚的一生刻画精准。
八五弄潮
提起皮道坚,人们总是自然而然地与《美术思潮》和彭德联系起来。1984年10月,湖北美协主席周韶华要彭德主持一个美术理论刊物。参与《美术思潮》草创的,有主编彭德,副主编鲁慕迅、周韶华,编委皮道坚、陈方既和刘纲纪,编辑部主任戴筠。1985年初,《美术思潮》刊行之初就声名鹊起,它的因时而异、敏锐触角、顺应潮流、锋芒毕露,团结了一大批青年,也成就了一大批艺术家和艺术批评家。这些当年的青年作者,至今仍然活跃在美术界。1986年,编辑部调整皮道坚为《美术思潮》副主编。《美术思潮》迅速崛起,当时的《中国美术报》和《江苏画刊》并称大陆美术界的“两刊一报”。而当时的办公条件只是12平米且毫无现代化办公设备和用品的房间,主编和编辑窝在一起。1987年底,《美术思潮》停刊整顿。一份刊物的价值,不会因其生命短促而为人们所遗忘。时间和历史终有定论,湖北作为边缘地带,却立足区域性,发散思维,敢为天下先,在那个激情燃烧而又迷茫困惑的年代,无疑担当了不可或缺的思想启蒙的历史责任。《美术思潮》的先锋气质成为迄今为止中国当代艺术进程中弥足珍贵的精神源泉,令后人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而皮道坚介入美术批评其实与新潮美术同龄。1941年9月,皮道坚出生于湖北嘉渔。1958年高中毕业后20多年间,做过砖瓦小工,绘图工、钳工、代课教师等多种临时职业。业余时间学习绘画、书法和篆刻。1979年,皮道坚以同等学历的考取湖北艺术学院美术史论专业研究生,时年38岁。师从我国著名的美术史学家阮璞先生。阮璞先生冶学严谨、对传统文化的深入研究和真诚热爱,潜移默化地影响着皮道坚,并成为皮道坚的一生的学术秉持。
读研期间,皮道坚敏于思睿于行,《中国美术史研究中的方法论问题》头角展露,毕业论文《吴伟研究》更是彰显了他思维敏锐、视角独特、观点新颖、视野开阔、剖析精准、哲思冷静等特点。因此1981年,皮道坚毕业后留校任教。
2007年,湖北武汉举办了“回望’‘85’,第二届美术文献展”,勾起了皮道坚昔日情怀。回首曾经岁月,搏击激流,浪头弄潮,难免唏嘘感慨不已。然而古稀之年的他更多的是一份在回忆中的沉思和冷静的清理。
1992年,皮道坚调任华南师范大学美术学院美术系主任。决定离开湖北调往广州前夜,皮道坚曾在阳台上抽了半晚上的烟。那暗夜明灭的烟头,是怎样的一种心理煎熬,此去背井离乡,前途未卜,而新处又是举目陌生,那种心情是乡愁难舍与对未来的不确定。之后他的事业就在南国打开了一片天。广州的一大批艺术家团结在他身侧周围,成为南国一道靓丽的艺术风景线。
1982年,何溶主持的《美术》发起杂志征文活动,皮道坚积极就响应。是年6月1日,《美术》杂志主编何溶发起并主持了“神农架美术理论研讨会”,历时28天,人称“神农架会议”。皮道坚和彭德、郑荔等人作为《美术》杂志的“征文”作者参加了改革开放以后第一个美术理论研讨会。会议期间,途经武昌东湖、襄阳米公祠、古隆中、武当山、神农架、昭君故里、屈原故里、长江三峡、白帝城、三游洞、宜昌。发言集中在野人出没的神农架。这是20世纪中国美术界空前绝后的一次长会。不久新潮美术兴起,皮道坚被聘为西安没有客座教授。并参与湖北《美术思潮》的编辑。从参与《美术思潮》的编撰,到参与湖北青年美术节,再到湖北青年美术群体的兴起,皮道坚都参与其中,并不遗余力地推广。而这些美术活动不仅直接参与《美术思潮》杂志,而且与全国性的美术运动同声同气。
水墨情缘
记得刘子健在《批评的失态》一文中,说“皮道坚是中国目前为数不多的真正意义上的批评家”。之所以有此一说,其理由是皮道坚一直在坚持“实验水墨”的评论,一个批评家坚持一个方向十几年依旧痴心不改的确也是值得称颂的。
皮道坚对水墨有种浓浓的情结,他时常陶醉在水墨画中的意境和文人以前中,那是一种自然与人文的和谐交融。所谓“天人合一”“气韵生动”是然。然而,时代的发展使得传统水墨失去其赖以生存的人文环境,水墨的存留、舍弃抑或变革成为一个文化问题,而前大师们也为水墨的出路做过种种探索和实验。故而自上世纪八十年代起,皮道坚就一直对水墨一直密切关注着。八十年代的改革开放,使得人们开始对水墨进行新的探索。
在皮道坚看来,“20世纪中国关于“水墨问题”的学术争鸣、理论探讨和艺术创新活动,大致经历了问题的提出、认同,解题方案的酝酿、成型和方案的实施这样三个阶段,世纪末的80、90年代是解题方案成型和实施的关键的20年。可以将这20年的新水墨艺术创作概括为一个由“出位”而重新“到位”的精神文化旅程。……所有这些出位的行为不只以其与传统水墨的反差暴露了传统水墨语言在新的文化语境中的匮乏和疲软,也提供了水墨艺术现代转换的突破口,并通过艺术家们各自力图摆脱传统规范的实验探索,证实了这种转换的可能性。”
85美术新潮为水墨话语现代转换提供了突破口。1985年7月,李小山在《江苏画刊》发表《中国画之我见》一文,引起美术界舆论论辩。同年11月,武汉举办“湖北国画新作邀请展”。是新水墨画的第一次集中展示,凸显出一批从事水墨实验的艺术家。从1979年——1989年这十年间,中国水墨实验在新的语境下谋求水墨语言,立足当下,拓展新的表达空间。
90年代的中国水墨艺术分为两个时期,前五年水墨已经在语言层面明显推进。具有强大的张力和表现,水墨语言作为一种有效的语言,直陈艺术家的体验和感悟,开始冷静理性地审视传统和西方的关系。后五年,实验水墨的旗帜在历史潮流中迎风猎猎,对现代人的视觉和心理造成极强的冲击力。一时间批评界对其高度关注,各种展览也层出不穷,对围绕实验性水墨的争论、焦躁也平静下来。
1996年在广州“走向21世纪的中国当代水墨艺术研讨会”召开,这次会议最大的贡献就是把现代水墨艺术的形式语言置于后殖民地文化和全球化语境之下,完成了“从研究形式和语言转向研究操控艺术家文化选择与语言选择的背后的意识形态机制”(《全球化与都市化背景下的中国水墨艺术》皮道坚)。21世纪之初,随着都市化的进程,水墨面临着新的考验——轻灵写意的水墨能否对应都市进程中的浮躁的受众和心理体验。于是从“城市山水”到“水墨与都市”到“都市水墨”阐释了水墨的认知深化的过程,涵盖了根源于本土文化的艺术表达。而皮道坚“有理由相信,21世纪中国水墨艺术系统的多元化格局是造就新的笔墨语言的保证,水墨性话语将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成为中国当代艺术中独树一帜、意味深长的艺术表达。”(《全球化与都市化背景下的中国水墨艺术》皮道坚)
一个人的成功往往与历史的选择分不开的。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至今,皮道坚全程参与并见证了中国现当代艺术的进程,并在美术理论和美术批评方面做了大量工作。无论是作为当年《美术思潮》的副主编,还是他写下的一系列论文,还是他自90年代以来策划的一系列展览,都令人触摸到他那颗包容呵护的仁心,我们也看到了一个智者高瞻远瞩视线和心胸。在他的一些文章《选择,立足我们的当下》、《也谈中国的视觉革命》、《艺术的精神与时代的精神》、《再为“新潮美术”辩护》中,我们看出他对中国艺术和文化的透彻、对纷繁复杂的艺坛的宽容、对东西文化的差异与联系见解的独到。他站在水墨艺术当代性批评的前沿,与同时代的艺术创作并驾齐驱、互为援手。
上世纪90年代,实验水墨需要一个发展平台。在北方实验水墨与学院水墨和新文人画格格不入。而南方的宽松环境和前沿位置,对实验水墨的生根、发芽并成长比较适宜。事实证明,实验水墨选择南方发展实为明智之举。
1995年,皮道坚应邀为《美苑》写了《水墨性话语与当下文化语境》一文。他清醒地指出:“中国当代艺术在国际艺坛交流和对话中,相当程度上受制于西方知识性话语的强权。相形之下水墨性话语的现代转换与当下表达的可能性更是成为一个尖锐的问题突显出来。…..中国的当代艺术如何从西方现代、后现代艺术的支配性话语中挣脱、逸出,从受支配、被命名的客体转变成有独立意志、命名能力的主体,为当今世界提供新的意义”。这篇文章一经刊发,发人深省。从行文中,我们可以触摸到一个关注实验水墨的批评家的清醒和担当。同时他采取一系列的举措推动实验水墨的发展。他为《走势》第三辑召开研讨会,召集一批锋芒劲健的年轻批评家,围绕实验水墨进行讨论,反思“西方中心主义”,为实验水墨造势,以奠定水墨的文化身份和国际地位。提到实验水墨,必然要提及皮道坚主编的《中国九十年代的实验水墨》(1998年7月)这本书,这是第一本明确以“实验水墨”命名出版的历史文本。皮道坚做《实验水墨与当代文化问题》为序,以独到的视角度和观点,对实验水墨的缘起与现实、概念与意义做了梳理、定性和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