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树——彭德
日期:2021-05-07 09:46:58  点击:
来源:网络作家数字图书馆  作者:贺疆

 

 

独树——彭德 

贺疆

 

 在中国的美术评论界彭德无疑是位“骨灰”级的人物。自他早年《父与子》获省展银奖到歪打正着进入美术圈编辑《美术思潮》再到西安美院至今,彭德的人生似乎总在对生活的起伏和文化的感知上不断精进。圈内人给他的雅号很多诸如彭神仙、小诸葛不一而足。但凡都是睿智和诙谐的意味指向。

 

 毫无疑问,中国当代艺术的发展,美术批评占据了最重要的角色,而其中批评家的功劳巨大。一部中国前卫艺术史便是一部批评史。尽管有百家的言说和资本的乖张,但批评的价值还是永远不能泯灭的。

 

 早就萌生的对中国批评家巡礼式的描摹刻写,于是便有了如下的文字。在我心中批评家彭德一个爱发议论、喜反向思维的写手;一个挑剔时尚、从不流俗的独行者;一个研究远古文化、关注人类未来的画家。一个对东西方文化都不满的牢骚家。他自己认为自己是一个对人类文化和精神禅顿悟的智者或独步的旅行者。但以我个人观点,他是一个孤独的树傲然挺立在茫茫艺术领域。独树一帜独领风骚。

 

 为了写出一个真实的彭德,我时常翻看他的博客和一些文集。偶尔也跟教授电话沟通,渐渐地,我似乎触摸到一个孤独灵魂的呼吸抑或是轨迹……

 

 彭德其人和他的生活一如他的书房,四面徒壁,除了书还是书。彭德一向喜欢简单的生活,烟酒茶不沾,饮食质朴粗糙。彭德心中向往他自己虚拟的精神空间,在那个空间里他自由地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不为俗事所羁绊。

 八年前彭德父亲去世,由于事前彭德曾发誓三年不下楼,没有奔丧,亲友说彭德是不孝之子,他申辩自古忠孝不能两全。母亲去世,彭德也是匆匆一别,没有亲自料理丧事。彭德不是冷酷,也不是心里不难过,只是他看淡生死。其实彭德很富有同情心,三流导演的悲情电视片也会让他泪流满面。

 

 

 彭德是个不苟言笑的瘦人。给学生讲课时还说过:彭德长年一人呆在书房,笑肌都退化了;又由于思考问题,两眉间紧锁着两条纹,一看就不是性情奔放的家伙。但是行文却恣肆汪洋,那是内心或书面奔放而已。

 

 彭德中学就读武汉四中,原英国教会学校,学生类似于修士,几千人的学校只有三个老师是女的,以致后来同女生交往特别笨拙。中学时的彭德身不足五尺的瘦小子,却是班级足球后卫。大学期间,是班排球队队长和篮球队右锋。毕业前后,还煞费苦心地创作过几十种象棋排局,准备成了残疾人就去摆地摊。后来这些活动统统放弃,只有围棋仍然迷恋。几年前,彭德与谢鸿晖连续走了20盘快棋,历时28小时不吃不喝不睡不上厕所,分手时谢鸿晖脸色发绿,彭德脸色发红,走路发飘。而今围棋也被迫放弃,日常生活除了写作,就剩下阅读与吃喝。

 

 精神领域彭德蔑视从众行为。在美术理论一边倒地宣扬美术的多重功能时,他写了《审美作用是美术的唯一功能》。在美术界权威机构和权威人物一致排斥西方现代艺术时,他发表了多篇反其道而行之的文章,收在论文集《视觉革命》中。当中国的前卫艺术以革命的名义表现暴力时,彭德指出革命的本义是改变自己的命运;在同李小山联手策划中国艺术三年展时,他推崇非暴力的前卫艺术,表示背离旧式前卫。在中国美术界大面积的走向全盘西化的情境中,彭德决定以国学为正、负参照,走出一条与众不同的新路。当中国人一窝蜂地涌向东南时,彭德却落户到了西北。不是故意同时尚作对,而是有一种内在的冲动。有人问,为什么要冲动?这个提问等于在问:人为什么活着?彭德回答不出。一个人的一生朝哪个方向走都无所谓,有所谓的是不能从众。彭德的《未来美术一百年》一文,只顾现实的人会认为是痴人说梦,而他自己觉得它还是显得太现实。

 

 彭德属于双重人格。时而胆大时而胆小,谦虚谨慎而又目空一切,喜欢高谈阔论而拙于自我表现,写文章流于尖刻却欣赏行文平和的文章,总是幻想确立高尚严格的原则去要求世人而讨厌原则制约自己,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彭德有一次讲座《画画容易做人难》。他说中国艺术家最大的问题不在于创作而在于做人。做人成问题是中国存在众多社会问题的根本原因。社会问题反过来会毒化人的品质,两者互为背景而恶性发展。21世纪的中国人既不当代,又不传统。既缺乏当代规则,又缺乏传统修养。艺术上的成功大都是做人的成功,艺术上的失败归根结底是做人的失败。在不讲规则不讲修养的时代,正是产生一代大家的时代。不同的角色有不同的做人方式,但有共通的地方。讲座中他说做人要具备自信、同情、宽容和抱负。

 

 他说自信缘于平等地看待所有的人,自信能做出一番事业。同情是做人的准绳。同情必然博爱,博爱必然不贪。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宽容有宗教宽容和礼教宽容,前者出世而后者入世。他认定天生我材必有用,他主张从艺要野而做人要正。

 

 彭德从小思想不合群,越是老师不让看的书越是感兴趣,课外作业也常常挨批评,说是反着要求做,于是总觉得人间难得知己。于是每当夏夜躺在露天的竹床上,总是长时间地凝望星空,漫无边际地幻想。他认为在天象、地理和图书馆面前,人生显得十分短促,以至于长大后喜爱无休止地翻阅地图集,希望书房里有一个直径5米以上显示自然面貌的地球仪。

 

 2000年沙尘暴大作,彭德设计出两个消除方案,一是架一条两千公里长的虹吸管,将印度洋的水用沙漠风暴和潮汐动力引进塔里木盆地,使它变成一个海;二是从克拉玛依到大庆油田,做一道六千公里长、六十米高的多功能挡沙墙,墙顶是高速公路,墙内是住宅,墙南植树,形成一个独特的线型城市。这些想法显然不合时宜,按常理看似乎属于狂妄一类,故而基本属于早生了一百年的怪杰。

 

 而由此出现的人类未来的思考却促成他画出了人类遗迹的一系列作品。正如他在《人类遗迹自白》中所言:我试图刻画的未来景象是本质的、直观的;我始终在提醒自己把他们变成一目了然的宣传画,画得像照片而又不能追求偶然形成的细节。它们是给圈外人看的,不必考虑油画的趣味。我想把这批画送给联合国总部或分送给各大国政府,但愿他们变成杞人忧天的笑柄。而他把这批画展示给人们的情节同样不失童真和意趣。16个评论家、道友、艺术家被他全部冠以策展人之名,同时进入他的画室、工作室、书房为一体的家来观摩作品,历时10分钟结束。他说,有10分钟就够了……

 

 为什么这样说呢?彭德爱神游,大学时,一次他站在路口呆想,这时一根指头按住了他的后脑袋,回头一看是班主任。班主任的眼神半是困惑半是调侃:“彭德,你这脑袋里在想什么?我怎么就猜不透。”也许彭德的星座是双子座的,具有极端而困惑的两面性。不,彭德自承是多子座的,天生就令人难以看透。这说法更确切些,只是星座学说多出一个,如何安置?且不去管它。

 

 彭德学汉语拼音、语法、修辞、逻辑和写作,历时8个月。郑远志是作文老师,对学生认真、严肃、不苟言笑。彭德就想让她笑,有一次自由命题作文,他写了一篇《并非笑话》,令人发笑。老师终于笑了,但提醒彭德今后要写有意义的故事。文革爆发,郑老师由于“家庭出身不好”,被学生揪着头发批斗,要她认罪。她默不作声,表情与体态让彭德想到了刘胡兰,至今回想起来仍觉得悲凉。

 

 为什么彭德会搞批评?彭德认为自己先天有批评基因。他常自嘲身材矮小,兼之有点结巴,只能求助于写作。小时候和隔壁家的妹妹吵架,双方从对方的眼睛鼻子骂到祖宗三代,战争结局是彭德难敌对方伶牙利齿机关枪的猛烈扫射,败下阵来。后来彭德同一个男孩打架,虽然对方年龄小却身高手长,一把抓住彭德的头发不放,把彭德抓开了窍,从此认定自己在打手和骂家面前要甘拜下风,而批评文章却可以不紧不慢地写,更不受身高体量的影响。彭德社交能力迟钝而预感强烈,喜欢挑刺,性情淡漠,缺乏集体观念,喜爱独处。且每天醒来都会冒出一些与常识不同的念头。这些大都属于毛病,但却能成全狭义的批评工作。

 

 1984年,周韶华采用刘备借荆州的方式,将彭德调入湖北美协,让他主编一个刊物。当时正值哲学热和文化学热,各种思潮涌动,美术界相应的表现特别强烈,美术理论刊物适逢其时,于是取名《美术思潮》。彭德做主编促进了中国美术刊物的年轻化。一时间,《美术思潮》站在现代艺术潮头。创刊之初,《美术》副主编何溶表示要带彭德周游全国结识各地名流,却始终未能成行。因为彭德觉得如果进入他的社交圈,《美术思潮》将自然而然地成为《美术》的一个副本。何溶是彭德心目中的恩师,滴水之恩本当涌泉相报,然而为了坚持走自己的路,彭德却不得不辜负他的一片心意。何溶骤然去世之后,每当想起这事,彭德心里就特别地不安。三年后,《美术思潮》停刊,终刊号出版后,杨悦浦来信说:“封面像烈士上刑场一样悲壮;终刊词读完后,我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杨悦浦是不苟言笑的北方汉子,与彭德交谊并不深厚,但是没有看完杨的来信,彭德就泪水潸然。

 

 彭德不善于即席恭维。1988年,中国画研究院举办国际水墨画展览和研讨会,彭德在会上径直对展览的国际性和人们对水墨画的盲目乐观予以否定。一时间气氛紧张,老先生们群起而攻之。那时的彭德反传统不逢迎依旧锋芒毕露。

 

 1989年,中国前卫艺术戛然而止,彭德无所事事,从此钻进故纸堆,想透彻地了解反叛了多年的传统文化。他在给丁方的信中表示,他们这一代人到了21世纪还有没有发言权,取决对中国文化了解的深度。有一次,武汉大学教授曹之到彭德家聊天,见彭德书架上摆着两种版本的二十五史,问他通读过几遍,彭德说通读过前三史,后面的只是选读,他听了很惊讶。曹之是研究中国印刷术和古籍版本学的权威,二十五史通读过三遍,做过大量笔记。于是彭德决定用十年时间通读二十五史和诸子百家,潜心研究非主流的楚文化。

 

 1990年,钟祥和宜城争相宣布为“宋玉故里”。宋玉是屈原的学生,有关他的身世,绝少记载。宜城成立宋玉研究会,请彭德当会长,自然希望他能确认宋玉故里。彭德用八个月的时间考古钩沉,旁征博引,认定宋玉是楚籍宋人,宋国的末代帝王,出生在徐州,避难在楚国,死在湖南临澧,返葬楚国鄢都,宜城宋玉墓是后人修建的衣冠冢。这篇文章发表在《东南文化》92年第6期,约一万五千字,稿酬三百元。它写白了彭德的几根头发,写断了彭德的一颗智牙,也写断了彭德和宜城的关系。后来彭德为此作了一首顺口溜,设想今后几十年的彭德形象,取名《书呆子自画像》:“一头白发,两眼金花,三餐无味,四肢发麻,五官痴呆,六亲孤寡,七窍上火,八面挨骂,九死一生,十分可怕。”

 

 2002年的一个正式会议上,当着杨晓阳、水天中、皮道坚、贾方舟、李小山、朱青生、李建国、马钦忠、俞可等人的面,彭德发誓三年不下楼,埋头著述。时间到了一半,一次凌晨下楼扔垃圾,被人撞上,“金言”被破,但历时十七年《中华五色》的出版,却成就了他的佳话,在评论界传为美谈。

 

 岂知,这样一部前无古人的书稿涉及面和工作量都超出了一个人能够承受的限度。彭德每天面对电脑十二个小时,它使彭德不得不切断同社会与家庭关联的纽带。这种举止让很多人大惑不解,而彭德则认定非常之事需要非常之举。彭德的目标就是这部书出版之后,以后不再有人重做这个课题,否则只能是重复劳动。从受困于社交应酬的武汉调到人地两生的西安,彭德有了潜心研究的环境。彭德不下楼的另外一个原因,是西安人喜爱聚餐,采用的混餐制让彭德害怕。

 

 彭德就是这样一个人,自己认定的事情会义无反顾。不泥古也不崇洋。生活简单质朴,不擅社交,但是却喜欢神游、海聊。表面木讷冷漠却内心丰富善感,身材瘦小却目光高远,身在体制内心却在体制外。说这么多,虽然心中明白,却难以准确定位他。他在人群中语出惊人,却又转眼湮没,特立独行别树一帜的行者和孤独的冥想家。

 

 篇尾意犹未尽,想起诗人于坚的一句话:我们一辈子的奋斗,就是为了装得像个人;在我,40年的经历告诫我,我们都是历史的匆匆过客,能让后人记住一句话、一个字就足矣了。所谓常人、哲人区别仅此而已。

 

彭德学术简历

 

1985-1987年,担任《美术思潮》主编。

1990年出版文集《视觉革命》。

19939月,赴深圳同李媚和杨小彦创办图片刊物《焦点》。

1994年担任《美术文献》主编。

1995年应邀担任中国油画家12人赴美展览艺术主持。参展艺术家有毛焰、邓箭今、常青、王易罡、郭润文、许江、周长江等人。

1996年应邀担任“世界华人艺术家协会(香港)”学术委员会主任。

1998年出版专著《中华文化通志·美术志》(2004年更名为《中国美术史》)。

2001年出版美术评论集《走出冷宫的雅艺术》。

2002年出版美术评论集《中式批评》;9月,与李小山联手主持“首届中国艺术三年展”。展览宗旨是反对当代艺术中的暴力与粗俗倾向,提倡优雅的当代艺术。此后几年,中国当代艺术的暴力与粗俗作风有所改观。

2006年策划“当代美术批评模式探讨会”,讨论图像时代批评文本的新样式并发表《西安宣言》。相关图书《图文互动》于2009年出版。

2008年出版专著《中华五色》。

2009年主持“两湖潮流展”(广东美术馆)和“第五届深圳水墨论坛”(深圳画院)

2010年被聘为中国国家画院美术史论研究院副院长。

现供职西安美术学院艺术研究所,博士生导师。

原文链接;http://www.zhuoluzhongyuan.com/xiaotujia/2021-05-06/681.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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