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珠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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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竞马简介:
范竞马: 1958年生人。毕业于中央音乐学院,深造于朱利亚歌剧中心。多次获得世界大奖。范竞马曾在40余部歌剧、交响乐及宗教曲目中,担纲男主角。
1990年在美国罗德岛国际音乐节举办独唱音乐会。
2002年11月,北京保利剧院举办独唱音乐会
2004年底,在北京音乐厅举办北京新年独唱音乐会。
2003年11月2日,在华盛顿肯尼迪艺术中心的音乐大厅举办了独唱音乐会 。
前言:
诗人阿坚的一句诗:“你在土著寨子里长大的身体像长工,可你的歌声却像伯爵。”好像天生就是为范竞马而写的。 T恤、沙滩裤、双肩背、自行车,扔在人堆里不起眼的范竞马,却是“近十年来欧洲罕见的男高音”(多明戈语),他从容游弋在英法德意俄五种语言中,自如地演唱,这五个国家的人都认为他是纯正地道的土著居民。而范竞马,祖籍无锡,生于重庆,长于凉山。自幼受学养深厚父母的熏陶,习提琴、擅绘画,更受家中老唱片的影响,崇拜并模仿意大利美声宗师卡鲁索与吉利的歌唱,先后师从兰幼青、沈湘、意大利男高音歌唱家科莱里。 而今的范竞马,他致力于中国的“雅歌”音乐,是他的音乐理想,也是国人的音乐理想。他常常戏言自己不善于表演,自己常常迷失在音乐里。而,这种迷醉,却充满了思考的力量。
怒马啸秋风
——范竞马侧记
记得早年中学课本上有一篇刘鹗的《明湖居听书》,对黑妞白妞的说唱艺术刻画的入骨入髓。黑妞的嗓音已是“字字清脆,声声宛转,新莺出谷,乳燕归巢”。而白妞手中的梨花筒似乎都通晓五音十二律,白妞的一开口,入耳妙境迭出。白妞唱到高处如钢丝直穿云霄,然后百折千回地低回婉转到虚无,犹如“花坞春晓,好鸟乱鸣”。这般的妙音总是令人升起无数遐想。古人所谓绕梁三日,孔子所云“三月不知肉味”,盖如斯吧。
童年的记忆中,街头坊间的草台班子、春节年会的土戏台,让我的确也过了把耳瘾。但是总觉得似乎都没有刘鹗笔下的感觉。随着年龄的增长,随着时代的发展,这人声演绎似乎越来越罕见。
但是就在中秋夜,一曲意大利经典歌剧《负心的人》(Core Ngrato),令我震撼,那一刻,似乎只有一种高亢、悲凉的声音在深蓝的夜空中自由地伸展,而事实是仅仅一厅、一琴、一人而已。钢琴缓缓流淌出平和的前奏,不疾不徐的两句唱词。之后,突然琴声和歌声有了起伏和哀怨,然而依旧不激烈,似乎只是舒一口气,散一散心中的忧郁。再度平缓的钢琴演奏,依旧平和的歌声。宛若一个内敛胸襟的气度男子,用优雅、稳定、理智的语气平静诉说着曾经的炽热情感的爱情故事。终于,终于,到最后,一声悠长悠长的高音,似乍破银瓶激昂而出,那是一种怎样的悲怆长调,经历了炽热情感的苦痛挣扎之后的凄怆长啸。此刻,歌者平展出双臂的姿势,以至于许久以后,每每回味那歌声,总有一种感觉,像一只大雁平展着翅膀在蓝天白云下滑翔、静止,随即钻云而去。
真正的人声演唱已是多年未曾听。这一曲天外清音,给静寂的中秋夜抹上一层清幽的色彩。而演唱这令人如痴如醉歌声的人就是男高音歌唱家范竞马。这个被多明戈誉为“近十年来欧洲罕见的男高音”,被英国BBC评为“拥有与帕瓦罗蒂和传奇人物吉利一样迷人的歌喉”,这个能用娴熟的运用英法德意俄五种语言来演唱的中年男人,却朴实憨厚得仿佛邻家大哥哥。简单的T恤、沙滩大短裤、旅游鞋、双肩带背包,里面永远装着电脑、相机,随时就会骑上心爱的自行车出行。见过范竞马本人的人都会莞尔会心一笑,因为那是肯定想到了诗人阿坚的诗:“你在土著寨子里长大的身体像长工,可你的歌声却像伯爵。”即便是日常生活中,范竞马的声音仿佛每一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好像是从腹腔发出来的,浑厚、透亮、磁性,有种共鸣的微震感。
提起他的身材,他嘿嘿一笑:“那时候,父母都在挨斗,我一个人带着两个妹妹生活。你要生活啊,所以就扛木头、挑担子。好在父母心痛我,把我送去体校,算是纠正过来了一点。要不会更惨。”但凡经历过那个岁月的人都知道生活的艰难困苦,尤其在四川大凉山深远偏僻的小山村。但是在范竞马口中却是那般轻松,也许是经历过太多的难,体验过太多的苦,苦难已是甘之若饴。这世间福祸总是相依。也得益于那个安静的小山村,乡邻都是跟父母一样下放的“黑五类”、“反革命”,这种浓厚的人文环境下的熏陶和滋养是一种潜移默化的影响。所以幼年的范竞马就习练提琴、绘画,家中的老唱片,更是让他早早接触了意大利美声宗师卡鲁索与吉利。
一路坎坷走过来的范竞马,从不言苦,唯有感恩和幸运。是的,加诸于身体上的痛苦往往是上苍赐予的一笔财富。而范竞马就是这样把这种独特的体验和经历,悄无声息地融化消弭在自己轻松随意的谈笑和随和自然的人际交往中。然而敏感如他,对知识对素养有着天生的敏锐和吸纳。
遥想当年在北京求学,住在一个老师的堆柴禾的小屋里,四壁透风阴冷潮湿,但是比较起住在集体宿舍的同学,他觉能有一个独处的私密空间,他觉得很幸福。
那时的范竞马总是骑着自行车积极参加各种沙龙。他就是那样偶然必然地遇到了赵越胜、苏炜、周国平等一批人,这些当代中国早期在哲学界、史学界、文学界出现的知识分子群体。这批人对品格和精神的坚守,对世界的警醒和批评,对范竞马的人生旅途中浓墨重彩的一笔,也给范竞马涂上了一层知识分子色彩。尤其精神贵族赵越胜对范竞马的思想的影响巨大。
那时的范竞马总有一种如饥似渴的饥饿感。看见有人拿一本书,他都会追过去,看一看,然后想方设法去拿到手去读一读。每一次沙龙,听到赵越胜等人提及一些东西,他都有硬着头皮去啃去钻研。现在回头看,人生观形成时期的范竞马,天性中的敏锐令他迫切地寻找独立的意识和人格。使得他经年来面对喧嚣的当今世界,毅然决然地坚守着纯粹的音乐艺术,保持着独立的艺术格调。
而范竞马和赵越胜的友谊依旧交往如旧,他说赵越胜是保持本初最完整的一个人。他说赵越胜很少写文章,但是一出手必是有感而发,必是经典。他说,那些流传千百年的作品,根本原因是作品背后有一种高度的悲悯和责任感,思考和追问着人类的命运和前途。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永远是一个人类追寻的问题。不懂得追问的人无异于行尸走肉。范竞马说,一定要智慧去读人生。
甫回国之初,一直活得很单纯很纯粹的范竞马对国内演艺界的氛围很不适应,而且愈来愈不适应。他无法理解,为何要把艺术成为市场化的附庸。他更痛心的是,随着科技的发展,一些古典的传统的精粹在慢慢的消失慢慢泯灭。在话筒代替人声的时代,他呼吁人声的歌唱。他说,声音是一种成果,是人类一个世纪文明探索的结果。眼看人类的文明渐渐被科技湮没,他感到心疼不已。为此他一直想把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美声发展在顶峰时的作品再次呈现。
他说这是一个媚俗的时代,缺乏一个真正站在人的尊严的角度去表达人类的崇高和人性的美好。在他看来,洋人的东西未必都是阳春白雪,中国的未必都是下里巴人。中国的音乐充满了人文色彩,有文化内涵有格调的,只是欠缺有人用高格调高雅含蓄的方式来表现。于是他做了一个实验。2008年,他灌制了一盘SuperCD《我住长江头》,封面赫然标识着“ChineseLieder,中国经典艺术歌曲和民歌”,把音乐史上繁荣的德国艺术歌曲Lieder和Chinese连在一起,无疑是范竞马的一种艺术探索的指向。整张CD,中文的吐字行腔,尽管没有脱离美声的基本唱法,但是抹去了意大利歌剧咏叹调的大开大合,声音的共鸣富于变化,过渡自如。宛若在晨曦薄明的雾霭中的呼唤,悠远苍茫。唱片一面世就销售一空,在36个国家成功发行,同时还做了相关的研讨、讲座。
《我住长江头》这张唱片让范竞马明晰了自己的艺术使命,他要填补一项国际音乐空白,他要创立与世界乐坛公认的五大演唱流派——意大利的美声(Belcanto)、德国的艺术歌曲(Lieder)、法国的歌唱诗(Chanson,也叫Mélodie)、俄国的浪漫曲(Romance)、英美的音乐剧(Musical)并列的第六种艺术歌曲流派——中国雅歌(Yage-Chinese Lieder)。雅歌是诗、词与音乐的完美结合,从远古的《诗经》到唐诗、宋词、元曲,再到近现代诗人的作品,都是雅歌的创作资源。从此,范竞马开始了他的雅歌音乐的艺术探索和推广,这是他的音乐理想和音乐事业,而他也从一个单纯的个人完成面向普罗的转变。
范竞马在这盘大碟中,做了一次大胆的尝试。他把西洋方式的演唱技巧天衣无缝地揉进中文的发声方法、发声习惯、发声规则中去,让西方声乐技巧服务于中国艺术。这也是范竞马以后的声乐探索和研究方向。而且他想把这种适合中国方式的发声方法加以完善和推广普及,让每一个人都能来演唱美声。他希望能在同等的层面与高度,寻找到一种具有国际性审美尺度的艺术实体和表达方式,既能自然地被世界认同,又能晓畅地表达中华民族高贵的文化品位和内涵。
慢慢地,雅歌的概念在范竞马的心中清晰起来。雅歌是美声与本土文化有机结合的一种演唱规格,意在建立一种以中国历史文化为基础并与西方音乐艺术融通及对话的、具有原创性和深度表现力的中国音乐和中国歌唱艺术。“雅”是核心,返璞归真的诗性吟唱与汉语独具的审美美学在贴近心灵的诗意表达凝成一股力量,直指人心。
范竞马一直说,歌曲一定要有一种“人文情怀”,作品要以一种含蓄、高雅的艺术形式阐述人类的内心的最伟大之处。自古以来,人类的情感冲动往往是“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不足故咏歌之”。歌咏言志、抒情、达怀才是音乐最能历练淘洗而亘古弥新的艺术魅力。在维也纳的首场演唱会上,当范竞马唱到“万里长城万里长,长城外面是故乡……”时,发现在前排的一位老人和后面的一位年轻人都流下了眼泪。音乐是没有国界的,雅歌也不是高高在上的阳春白雪,而是通向人们心灵深处的音乐。
范竞马一直说自己是一个悲观的人,漂泊的生涯使得范竞马从来不收藏或留存任何东西。但是现在,他想给世界给人类留下点东西。于是他开始潜心做学问。范竞马已经申请注册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基金,他要致力于发掘优秀的音乐人,包括自己,要对正在消失湮灭的中国古典音乐加以抢救和研发。
面对当今的伪情感的艺术,他一直强调要先有音乐再有技术,面对音乐,首先要有一种对艺术的敬畏心,而不是挑剔。因为在艺术呈现是讲情讲境的,艺术随机的即兴的发挥其实是一种创造。艺术态度要严谨,艺术表现形式却是没有对错之分的,因为任何艺术是没有一成不变的。打动人心的音乐都是好音乐。
他很纳闷为何有那么多人要做大师,貌似普度众生。真有大师吗?几度辉煌的范竞马,依旧保持着清醒和冷静。他从来没有停止过探索,他的演唱技艺一直在不停地尝试、翻新、磨合、重构着,独立着,创新着。面对浮躁的滚滚红尘,他更愿意安静的守候着心中的艺术的本真和信仰。他用生命的血液流淌出情感,用心灵的声音自由游弋于音乐艺术。古典的音乐是孤独的,而范竞马就是一个真正拨开浮华,沉静地思索是思想者。他一直行走在寂寞的朝圣之旅,背着双肩带的背包,追问着“我要到哪里去”。
想起去年此时节,一位长辈三杯东北小烧下肚,画兴逸飞,挥毫泼墨,巨幅骏马跃然纸上,那飞扬的气势,无山而山在蹄下,无风而风扑面。伫立旁边,我信手写下一首诗:“瘦尽青山看流云,风借我势抖黄尘。踏花归来嬉蝶舞,闻香已是醉意熏。”
而今年此时节,近距离聆听范竞马的意大利歌剧《负心人》,真正的人声演绎,没有麦克风,听者寂然屏气。听不懂的歌词,但是音乐本身的悲怆情绪、咏叹间的朴素情怀,都在范竞马的吟唱里迸发出张力。这次第,窗外秋光飒然,秋意流泻,秋风凉薄。引吭长啸,“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准此,怒马啸秋风!
后记:
37年前,范竞马,从凉山出发,踏上了环球世界的音乐之路。2008年,范竞马再度出发,开始了他的“雅歌之路”。这个曾经活跃在世界音乐舞台的世界著名男高音,如今沉静陶醉于“中国雅歌”事业。
在国内他通过做小范围的雅歌沙龙,同时确立起学术平台,吸引学者、知识界人士了解雅歌的艺术魅力。在推广上以进校园和高端精英人群为主。中国文学艺术基金会将设立中国雅歌艺术专项基金的相关事宜也正在进行中。作为中国音乐的一项事业,雅歌需要学术上的文献支持,需要历史、文化、人文的力量。朴实的范竞马说雅歌的路还很长很长,好事不在忙上。近闻,海峡两岸雅歌研讨会正在厦门大学艺术学院举行,两岸声乐大师将共同探讨中国“雅歌”。 雅歌,成为一种自然的音乐空气,并不遥远!(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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