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忘于江湖
——素描温大佬
隔着半世光阴,眺望你的背影,飘忽在山野云岚间。
长城巍巍蜿蜒远去,怀柔一如它的名字,一腔清幽地俏立在长城脚下。山中无岁月,寒尽不知年的时光里,你在黄花城下杏林里静坐灵修,听风弹奏四季的音韵。鸟鸣、蛙唱、虫吟起起伏伏呼应唱和,平平仄仄着光阴流年。“白天晒太阳,晚上晒月亮”的自然生活里,看时间从指缝里一点点地流逝,你满足地叹息“生活啊!自然啊!”你写下座右铭:“饱食终日,虚度光阴”,颇有禅机在。
在有一搭没一搭地写着前尘往事的点点滴滴的停顿间,笑看杏花绚烂、夕阳花雨;绿荫如盖次第重彩乃至颓败枯枝寂寥。你只是静静凝望,印证我佛拈花一笑的了然。世间事,从来是繁华上演,寂然落幕。于是你在山野丛林的雾岚水汽里寻觅《聊斋》里的狐仙魅影,总有瞬间的迷离里渲染成梦境般水汽朦胧,总在雾霭晨曦里纠结经年。
隔一程山水,坐望你的行踪,飘忽在雪峰蓝天的彼岸。
“嘎松泽仁”,健康长寿,这是巴伽活佛给你取的藏族名字。空旷的雪域高原,你是席天幕地的篝火旁的藏民口中传说的精灵。轻松随意的西藏随笔记录里,却有着一种对自然对天性的敬畏和景仰。仰望冷月苍穹,你听见狼对月长嚎,心悸那种对自然的神奇仪式般的膜拜朝圣。于是你脸上显现了丝丝缕缕的惆怅。《苦修者的圣地》、《茫茫转经路》、《巴伽活佛》等,你嬉笑怒骂的嘴,笔下却是极干净的文字,读来轻松,掩卷却难以释怀,沉甸甸地压在心头然而暖暖的。
三十年前的一次臧地旅行,冥冥中成就一生的机缘。外界对西藏的种种误读,都在你忠实的记录下烟消云散。你说,西藏是一个让人飞翔的地方。西藏生态的魅力冲击着你的神经和心灵。在那个浓厚宗教文化仪式的庄严背景下,你的灵魂自然而然地寂静、欢喜、涅槃。
你曾经在西藏建了一座格萨尔王纪念堂,还建了一座禅印寺。建寺庙时,你还想着寺庙竣工之日就是跨出坎外之时,那时的你还想在那里参禅修行印证密宗。但是,完建筑之后,你顿悟,公德心和功利心是不同的两件事,红尘中能心安,就是功德了。自由散淡如你温普林,怎会让皈依的形式束缚了你呢?“行于所行至,止于所当止”,存乎于心之妙,不在于形式表象。
看似信口开河嬉皮笑脸不正经的你,其实内心有着极度的自省和清醒。看似吃喝玩乐无所事事的你,其实内心有着一片世俗人道的蓝天,清澈的悲凉酸涩。你是沦落在凡尘的菩提,未出世的圣徒。而你的儿子却被认定是真正的西藏活佛。昔年甫入藏的你,长发披肩玩世不恭。经年后穿梭在汉藏两地,你如普罗大众,所到之处,你的名字和面容被每一个沉默如金的人铭记在心。
回溯二十余年,翻检你的历程,你在艺术史册上隐现。
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的实验话剧、先锋电影、到纪录片,从散文随笔大家,再到策展人,艺术批评家。从89大展的影像记录,风马旗西藏记录片,到《玲珑塔》记录片,从“七宗罪”、“超越死亡”到艺术文献大展。从无论哪个行业哪个身份,似乎难以界定他的真实身份,而他却施施然地嬉笑着自由游弋。更兼现有藏红花才女鼎力辅助,你更是闲散一个,隐居在杏林深处与风云雨露为伴。
你真的闲散了吗?不,你的思想从来没有停止过忙碌。你曾费尽心力与大同大张家人协调,终于拉回来满满一车几麻袋资料。你用整整一年的时间,整理大同大张的资料,满怀敬畏和辛酸。何为真正的艺术,何为清醒的艺术家,莫不如是。你在《祭大同大张》中这样写道:“壮哉!大同大张,来时无影,去日无踪。常人恋生之有涯,智者穷思之无极,感慨生之无奈,但求死之自明。……盲目,自悟,自醒,蠢才之路独行…… ”每每提及,你一脸肃穆,目光正容。
你目睹宋庄变迁,乌托邦不再,影像记录了一个理想伊甸园的幻灭。你也曾撰写过《野狗庄杂记》网络游戏,从狗崽到狗屌到狗圣,调侃中充满严肃的思考和判断。甚至几乎你的一切展览和记录都以一种冷幽默的状态下创作,没有任何美学词汇的堆积,只有简单犀利的思想,直刺人心,直刺苍穹。
十月深秋,细雨飘拂,落叶清浅疏落在路边脚下,注目藏红花工作室客厅半壁墙的小型的矿工雕像,或坐或站或趟或假寐或吸烟的姿势,满心震撼。这些雕塑依旧是一个关注底层矿工民工的艺术家的作品。你走进来,起身,落座,大厅的灯光透过百叶窗,笼罩着你,光晕般。你嬉笑调侃,漫不经心却不经意间的思想性锋利地闪着光。你的故事就蛰伏在这秋天的雨里,你半生的情谊就在这盏茶里的温度。而回忆,却足以丰润所有年华。
若一切可以重来,你是否还会这般不经意地坚持,以一种颓废散淡的姿态,屹立在当代艺术潮头,击楫而歌,纵横捭阖艺术江湖。若时光倒流,你是否还会以青春做注,做一场盲流的豪赌,孑孑独行在苍茫雪域。而你并不静待上苍开出一幅九天十地的牌九,以示你最终的输赢。你剪去长发,暮色四合中,你涉水而过,朗月清风饰你衣衫,十里杏红润你沧桑。回望,身后是错落一空的灰飞烟灭,而岁月已将你的微笑做了伏笔。
一册上卷《江湖飘》,写不尽108名艺术人物。而指点江湖,笑傲艺术沧海的就是你温大佬。在你眼中,红尘如沧海滔滔,求名求利欲壑难填者如滚滚浊浪。而你随心所欲地泼墨其上,点划勾抹着江湖的荡气回肠与淡薄逍遥,辗转腾挪着纵横江湖的大气磅礴与寂寒料峭。你用一管朱笔,点化出:唯有心无城府,清心寡欲着才能明慧艺术真谛。
身在江湖,必少不了柔情琴心红袖添香的韵致风情,也曾酣畅于草原的古朴恣意放浪桀骜。更珍惜一份千年的守望,历尽沧桑依旧两两凝注的目光,在光阴的阴差阳错中交握。一生烟雨的苍凉古意,都统统付与你的释然一笑中。你的笑,是指点江湖,是坐看云起,是寂寥清风,是萧条冷月,是俯仰天地的气宇与度量,是气吞山河的豁达与坦荡。
而你厌倦了江湖,你总是远远避开江湖,与山野生禽为伍,静寂到不知晨昏定省。在与自然对话中,让心灵自由飞翔,没有任何羁绊。不知今夕何夕的日子,参悟生命与时间。
如何明心见性,树下打坐,对一盏茶,一弦琴,一溪云。沧海桑田,大漠孤烟,早已没有了长歌当哭的慷慨悲凉。张目,以指蘸茶,偌大的石矶上起承转合着一行字:“相忘于江湖”,慢慢晕染模糊。忘,如何忘?不啻于剑气贯心,怎一行短短狂草就吟尽千转百回的颠沛流离。你微笑,往事如一场梦,醒,便是一苇渡航。
从此,以岁月为杯,以沧桑为茶,穿肠而过,宿醒清明。
后记:
谈笑间,突然心底有熟悉的旋律,来来回回地流淌着暖意与荒凉,反弹的“宫商角徵羽”,醍醐灌顶般。
补记:
温普林,其实你好难定义他的身份,说他是艺术家,他在策展。说他是纪录片导演,他在写书。说他远离江湖,但是江湖从来都有他的传说。从先锋戏剧到策划拍摄现代艺术,从影像记录到创办艺术媒体,从制作人到作家,从藏漂到策展人,从策展人到隐居山中。他跨界之广,触觉之敏锐,总是在最最敏感时期,他无意识或被动地推到风口浪尖。他创下了很多第一,每一个第一都在中国现代美术史无法绕过的一笔。他最接地气,却又最孤寂。他最清高,却又最玩世。他最具佛性,却又充满邪气。他所有的言行举止与作品本身就是艺术,具象里又抽象得变异,抽象里又具体到真实。若真要定义他的身份,那么还是给他冠以艺术家的头衔吧。
对温普林其实只有一面之缘,当时他已经从厚帽子的发型剃成了小平头(当然是因为一件偶发事件所致),似乎一下子清爽了许多,他也似乎很满意这个新发型。第二次见他是在今日美术馆一个群展上,只是匆匆打个招呼,那时的他清瘦了许多,头发胡须似乎都白了。着手写他,其实是源于读他的风马旗系列,但是文章出来后,他觉得是最抓住他骨子里气质的一篇文章。是抑或不是,我写谁,无论他的身份地位,只看中他人性里最温暖的一面。
温普林语录
1.所谓浪漫就是慢慢的浪费生命。
2.饱食终日,虚度光阴。
3.时间就是用来浪费的。
4.不过是小资情调,自以为是英雄末路。
5.西藏是一面魔镜,每个人从中都能看到自己要看的东西。如果你愿意进入,只要不往两边看就可以。
6.人生最高境界就是端杯热茶,和朋友雪夜清谈
7.不吃喝嫖赌,不算男人。
8.我是个过着资产阶级生活的无产阶级。
9.亲爱的,别怕。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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