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德国记者的文字版《清明上河图》:皇城北京在推翻帝制后何去何从?
风俗画,是一种以社会生活风习为题材的人物画,即记录当时社会“风俗”的画作。从汉代的墓室壁画到近代的《申报》副刊《点石斋画报》,历代的文人雅士偏爱将自己所见所闻的民间风俗习惯用画作的形式记录下来。这些沾染着烟火气的风俗画,为那些没有留影技术的时代拍下一张张“写真”。
《点石斋画报》中画作“演放水雷”
虽为记录民间风俗,但风俗画的题材也不拘只有社会习俗一类。除民俗娱乐活动之外,历史事件、医药病理等也是文人们乐于表现的场景。其中,还有将各种题材集合而成的集大成之作——北宋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
《清明上河图》周密的构思和精湛的技艺客观地展现了商贸繁忙的开封城。然而,集合了诸多元素的《清明上河图》并非是一幅简单的风俗画卷。故宫博物院研究馆员蔡华伟通过研究提出了一个观点:除了记录都城汴京的繁荣景象之外,张择端这位充满儒家思想情怀的宫廷画家更想警示宋徽宗:繁华中的开封城内外正在发生些什么。
占道经营、船桥相撞、城墙失修、私粮控市、官员仪态••••••历数画面中描绘的种种失政的社会和失态的官兵等事例,北宋历代朝臣多有上谏。这些奏文至今收录在南宋赵汝愚编的《宋朝诸臣奏议》一书里,其结果是少有改弦更张,多为愈演愈烈。早年生活在市井、后供奉在朝的张择端不会不知道这些情况,但他仍想在画中揭示吏治之松和军纪之散,已经构成了严重的社会危机。
而20世纪30年代的北平,也像北宋的汴京一样面临着内忧外患的局面。列强的侵略,政局的动荡,使得国家前途命运如同飘萍。即使是在昔日繁华的北平,有钱的先生太太们在纵情歌舞享乐后的晚上,也会为了自己和家国的命运担忧得无法入眠。外国的侵略像一柄悬在头顶的达摩克斯之剑,北平的麻雀似乎也不得安宁。
谙熟中文的德国记者恩斯特•柯德士,身体里流淌着四分之一的中国血统。他在30年代的老北京生活、走访,见证了南京国民政府统治的时代里,老北京这座古老的“皇城”被闲置后,北平贵族百姓们的生活图景。茶楼,京郊游览这幅老北京版《清明上河图》,不仅像风俗画一般描述了当时的北京人、北京景,还有像《清明上河图》一般针砭时弊的深刻内涵。
初入皇城
带着狂野的速度,车夫迅疾地将车向左拐进了一条横街,横街又平坦起来了。在约八十米的前方,我们看见了所有北京城墙的城门中最沉重,同时也是最雄伟、最富威慑力的城门——前门,意即“前面的门”。
一个传说中的巨大鳞甲怪兽,站立在有着八级宽大台阶的城墙上,黑幽幽地、神秘地面对着丝绒般繁星点点的夜空,它是皇权威严崇高的一个象征。箭楼下的城墙洞开了一个城门,在过去,只有皇帝和皇帝身边最亲近的人才允许通过这道城门,其他随从只能从外城绕行进入八旗人的城区,或者转身走左右的两个小门。
前门大街近景
高大威严的箭楼曾在 1900 年义和团起义中被义和团烧毁,他们要燃起冲天的火光,以此告诫、号召全体中国人起来反对耶稣基督和外国人。虽然整个箭楼被烧毁殆尽,但熊熊大火的劝诫目的却没有达到,义和团的拳民们并没有突然袭击外国人区!
之后,焚毁后的箭楼又重新被修建,数百名能工巧匠和艺术家用了差不多五年的时间才最终完成。八个向外翘首延展的楼层设计得十分大胆,结构支架全部采用竹子材料,没有用钉子、铁锤和其他金属件,大的接缝处也只是通过竹楔、鱼胶和木槌将其紧紧地组合在一起。箭楼牢固且具有强大的抵御外力的能力,以至于在气候风云的变幻中、在战争的猛烈冲击中仍然巍然屹立。
城门两边是“前门外大街”,这里是北京最繁华的商业街和消遣娱乐区。从城门开始,一条笔直的、宽宽的街道向南延伸,一眼望不到头。街道两边,商店毗邻,店门上方是五颜六色耀眼的弧形彩灯。大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好不热闹。
民国时期前门外大街街市景象
左右两边则是被踏得结结实实的手推车车道。车道没有铺上石板,沉重的车轮已经将泥土地面挤压出一道道深深的凹槽。晚间时分,当街道上不再有装满货物的骡马大车来往行驶时,热闹的夜市就会开张,各家商店和货亭的门前都会支起各类货摊。数不清的逛夜市的人,在货摊前拥挤着、推搡着,或观看或购买琳琅满目的各类商品。
夜市里,四面八方传来的是商贩们声情并茂的叫卖声和与顾客讨价还价的声音,一阵讨价还价之后,价格可降到喊价的十分之三、十分之二,甚至十分之一。这里的商品没有固定的价格,价格均与商品受喜爱的程度有关。中国人善于讨价还价,对于他们而言,砍价是一种娱乐和消遣,也是“热闹”的一种表现。
北京生平
一个人如果在中国待上一年半载,他会说,我了解中国。但如果一个人在中国生活了二十年,他就会越来越清楚,他对中国竟然还是那么一无所知。
着皇宫的整个城墙走上一圈大约有十公里!墙体超过两人的高度,五百年前建造而成,至今仍巍然屹立,坚不可摧。同样,涂抹在城墙表面血红的色彩也年代久远。悠悠岁月风雨的剥蚀和风化,在墙体上留下了一块块疤痕,也给城墙留下一份令人深感敬畏的厚重和沧桑。金色的马约里卡琉璃瓦墙顶从上部盖住了墙体,墙顶还向两边墙外伸出几手宽的顶檐。在墙的外围,离墙根约十步、十二步远处,挖有护城河,用以阻挡试图进攻皇城的歹人。护城河的宽度与德国柏林中世纪修建的边界堡垒运河差不多,陡峭的河岸用大方石块砌成。
今天仍保持着建设初期规模的北京建筑,是由皇家国库花费大量的财力、物力,由二十万劳工服了整整二十年的劳役才建成的。二十万劳工、二十个四季,试想,修建这座宏伟的皇城付出了多么艰辛的劳动!
20世纪初北京前门地区鸟瞰图
应该说,世界上没有第二座城市能与北京相比较。试问,哪一座城市有如此恢宏大气、雄伟壮观的规模?又有哪一座城市有如此严谨的整体布局,能在规划设计中将哪怕最小的角落、城墙的每一块砖石,将彩釉屋顶色彩的协调,包括屋顶反射出来的金色、蓝色、绿色和棕色的光泽都一一考虑进去呢?作为例子,只有罗马城的雄伟壮观在一定程度上还能与北京比上一比,较之于其他欧洲城市,罗马城池还算有一批帝国的大型古老建筑。
北京是一个独一无二的巨大建筑整体,人们甚至不能将它一个部分一个部分地拆开来观赏,如这里是富丽堂皇的天坛,那里是耸立着巍峨塔楼的城墙;这里是充满魅力的古塔或景致如画的汉白玉石桥,那里是两米多高、表情愤怒张牙舞爪的石狮;这里是诗情画意般流溢着建筑艺术美感的亭榭楼阁,那里是装饰着最精美花纹浮雕的汉白玉栏杆、扶手……北京的单个部分个个都显得美丽壮观,但它们所唤起的,即便是 将所有的部分机械叠加起来,也都远远代表不了北京的阅历。北京的单个建筑,在别的城市兴许也能看到,作为单个的景观,它们身在北京, 但又不是北京。
北京是一个整体、一个统一体,是一件完整的艺术品。如果不想破坏它整体本质的不可重复性和不可分解性,人们就不应该把它一个个精美的部分肢解开来。
北京是一件一次性浇铸而成的完整铸件!
夫人出行
在北京,四合院就是一个自我封闭的世界,与之严格划分开来的外界,是“街”,即公众社会。
如果一个家庭妇女要离开自家的宅院上街去,那可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整个宅院的人早几天就会知道:太太要出门了。身边的人已经开始殷勤热心地忙碌起来,为太太的梳妆打扮做相应的准备。因为,对于一位太太而言,不精心打扮是不可能走出家门、在公众社会亮相的。
当然,今日中国的现代女性改变了这个习惯,一个女学生出门就不会有这么多的麻烦,在大街上,她不再感到害羞。一个现代中国女性不管在哪个方面与男士们都相差无几。不过,这样的现代女性在中国庞大的妇女群中又能占多大的比例呢?大多数中国妇女还都是墨守成规的传统类型,甚至可以说是相当守旧的那种类型。她们蜗居在四合院里,封闭在自家舒适的小天地里,躲在封建习俗的“护墙”后面。
民国时期老北京的家庭合影
吴太太的梳妆打扮从早晨的洗漱就开始了。只有太太坐在镜子前仔细端详、满意认可了发型之后,才会开始脸部的化妆。在中国,涂脂和抹粉从来就没有被禁忌过,相反,这两条对一个要出门的女人来说非常必要。在家里,中国女人很少化妆,最多只会在特别的节庆日里描画一番。但走在街上,一个女人的面妆则要描画得与年画上的脸蛋儿一样:脸要白得没有一丝皱纹,眉毛要细、黑、亮,要弯弯地像一轮月牙,两腮要像丁香花一样透出淡淡的玫瑰红,嘴唇要红得像玫瑰花瓣,小嘴儿却不能大过一个杏仁核。
一切就绪,丫鬟举起镜子从各个角度照上一照,让太太从各个面仔细瞧上一瞧。太太满意地松了口气,三个小时也就过去了。
现在吴太太可以上街了。 院门口已经停放了三辆事先预订好的黄包车,太太上了第一辆,丫鬟们在后面一人一辆。太太身板笔直地坐在车内的坐垫上,随着车子弹性的晃动摇摆着双肩。她对自己的打扮和装束十分自信,一副孤傲自负的姿态。她很美,但不是欧洲人通常所理解的那种西方女性的美,而是一种孤傲、缺乏人情味的冷艳美。她的脸庞就像一个涂画了的面具,没有一丝皱纹,与此同时,也模糊、损坏了自己的脸部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