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波:人也好,动物也罢,都很难改变自己的命运
日期:2018-10-28 11:46:14  点击:
来源:凤凰网文化  作者:王小波

 去年看一个英剧,剧里一个修女在喂猪时喃喃自语道,“猫藐视人类,狗为人类服务,只有猪和人类是平等的”。当时听到这句话觉得无厘头却又有点有意思,心想可能又是一个搞不太懂的英式幽默。最近看到王小波这篇广为流传的《一只特立独行的猪》,突然又想到这句话。仔细读下去,便觉得王小波写这篇文章的时候,大概也是把猪当人来写的。

 

比如说,王小波在这篇文章里写,“人也好,动物也罢,都很难改变自己的命运”。他写猪没有人安排的时候,就自由地吃喝、谈恋爱,层次很低地生活着,有人安排了以后,生活就被设置了主题,虽然说不再散漫了,却也没有办法改变命运了。看到这里就会明白,虽然表面写的是猪生,可其实不也是人生吗?

 

 

 

王小波

 

难以改变命运这件事,也许古往今来都是如此。今年北京市的高考状元在接受采访时就直言,“农村地区的孩子,越来越难考上好大学”,这位状元成长在北京的一个中产之家,衣食无忧,父母是外交官,从小营造一种很好的家庭氛围,学习习惯和性格都在是潜移默化中培养的,那最后成为状元考上清华也就是水到渠成了。短短几句采访,却是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我们的人生好像一开始就被设置好了,从小学、中学到大学,从小就被教育好好学习,按照一个标准往前走,不符合标准的就被踢出来,自谋出路。可是走到最后,好像穷人的孩子继续做穷人,富人的孩子继续做富人,高考是一个小小的通道,却只有极少数可以真正通过高考改变命运。我们已经不再相信鸡汤和成功学,转而把热情投向了运气,所以我们在朋友圈转发着一个又一个的锦鲤,企图成为被金蛋砸中的那一个。

 

当然,我们大部分都不是锦鲤,好在生命的韧性让我们能够吃苦耐劳。既然一定要走这么一路才能改变命运,那就努力学习吧,聪明点的就考个好大学,笨一点的就上个一般大学,考不上大学的就打工,再不济,像“三和大神”一样,今天只管今天的事,能够温饱,可以玩手机、玩电脑,也是很快乐地活着。反正命运的轨迹都是这样,怂怂地活着也有怂怂的快乐,苦中总是能作乐的。

 

不过,有一些人或者猪,就比较勇敢了。他们偏偏无视人生的设置,执意要按照自己的想法走。有一些剑走偏锋,虽然每每遭遇挫折,也总能逢凶化吉,成就大富大贵;有一些出师不利,刚起步就夭折了;还有一些就在角落里默默地做点什么,像特立独行的王小波,在不敢谈“性”的时代大胆地谈性,偶尔在报刊杂志写点文章,在台湾香港发表小说、拿奖。

 

等到1997年,突然去世,大家才惊觉,原来王小波是这样好的一个作家,早先把他给忽视了。再过个几年,我们又渐渐地发现,王小波之死仿佛是一个节点,从那以后,严肃文学好像渐渐衰落;从那以后,仿佛一切都在变好,却又隐隐透露着不安。再到后来,互联网崛起,我们又想起王小波的犀利和风趣,幻想着王小波如果还在世,想必一定是个呼风唤雨的意见领袖、微博大V,如此云云,只是人死不能复生,想象不会变成现实。

 

碌碌无为的人很多,特立独行的猪却只此一只。在王小波逝世21年的当下,我们不如一起再来看看这只特立独行的猪和他恣意畅快的“猪生”。

 

 

 

「一只特立独行的猪」

 

by 王小波

 

插队的时候,我喂过猪,也放过牛。假如没有人来管,这两种动物也完全知道该怎样生活。它们会自由自在地闲逛,饥则食渴则饮,春天来临时还要谈谈爱情;这样一来,它们的生活层次很低,完全乏善可陈。人来了以后,给它们的生活作出了安排:每一头牛和每一口猪的生活都有了主题。就它们中的大多数而言,这种生活主题是很悲惨的:前者的主题是干活,后者的主题是长肉。我不认为这有什么可抱怨的,因为我当时的生活也不见得丰富了多少,除了八个样板戏,也没有什么消遣。有极少数的猪和牛,它们的生活另有安排,以猪为例,种猪和母猪除了吃,还有别的事可干。就我所见,它们对这些安排也不大喜欢。种猪的任务是交配,换言之,我们的政策准许它当个花花公子。但是疲惫的种猪往往摆出一种肉猪(肉猪是阉过的)才有的正人君子架势,死活不肯跳到母猪背上去。母猪的任务是生崽儿,但有些母猪却要把猪崽儿吃掉。总的来说,人的安排使猪痛苦不堪。但它们还是接受了:猪总是猪啊。

 

对生活做种种设置是人特有的品性。不光是设置动物,也设置自己。我们知道,在古希腊有个斯巴达,那里的生活被设置得了无生趣,其目的就是要使男人成为亡命战士,使女人成为生育机器,前者像些斗鸡,后者像些母猪。这两类动物是很特别的,但我以为,它们肯定不喜欢自己的生活。但不喜欢又能怎么样?人也好,动物也罢,都很难改变自己的命运。

 

以下谈到的一只猪有些与众不同。我喂猪时,它已经有四五岁了,从名份上说,它是肉猪,但长得又黑又瘦,两眼炯炯有光。这家伙像山羊一样敏捷,一米高的猪栏一跳就过;它还能跳上猪圈的房顶,这一点又像是猫——所以它总是到处游逛,根本就不在圈里呆着。所有喂过猪的知青都把它当宠儿来对待,它也是我的宠儿——因为它只对知青好,容许他们走到三米之内,要是别的人,它早就跑了。它是公的,原本该敲掉。不过你去试试看,哪怕你把劁猪刀藏在身后,它也能嗅出来,朝你瞪大眼睛,噢噢地吼起来。我总是用细米糠熬的粥喂它,等它吃够了以后,才把糠兑到野草里喂别的猪。其它猪看了嫉妒,一起嚷起来。这时候整个猪声场一片鬼哭狼嚎,但我和它都不在乎。吃饱了以后,它就跳上房顶去晒太阳;或者模仿各种声音。它会学汽车响、拖拉机响,学得都很像;

 

有时整天不见踪影,我估计它到附近的村寨里找母猪去了。我们这里也有母猪,都关在圈里,被过度的生育搞得走了形,又脏又臭,它对它们不感兴趣;村寨里的母猪好看一些。它有很多精彩的事迹,但我喂猪的时间短,知道得有限,索性就不写了。总而言之,所有喂过猪的知青都喜欢它,喜欢它特立独行的派头儿,还说它活得潇洒。但老乡们就不这么浪漫,他们说,这猪不正经。领导则痛恨它,这一点以后还要谈到。我对它则不止是喜欢——我尊敬它,常常不顾自己虚长十几岁这一现实,把它叫作“猪兄”。如前所述,这位猪兄会模仿各种声音。我想它也学过人说话,但没有学会——假如学会了,我们就可以做倾心之谈。但这不能怪它。人和猪的音色差得太远了。

 

 

 

《小猪佩琪》剧照

 

后来,猪兄学会了汽笛叫,这个本领给它招来了麻烦。我们那里有座糖厂,中午要鸣一次汽笛,让工人换班。我们队下地干活时,听见这次汽笛响就收工回来。我的猪兄每天上午十点钟总要跳到房上学汽笛,地里的人听见它叫就回来——这可比糖厂鸣笛早了一个半小时。坦白地说,这不能全怪猪兄,它毕竟不是锅炉,叫起来和汽笛还有些区别,但老乡们却硬说听不出来。领导上因此开了一个会,把它定成了破坏春耕的坏分子,要对它采取专政手段——会议的精神我已经知道了,但我不为它担忧——因为假如专政是指绳索和杀猪刀的话,那是一点门都没有的。以前的领导也不是没试过,一百人也逮不住它。狗也没用:猪兄跑起来像颗鱼雷,能把狗撞出一丈开外。

 

谁知这回是动了真格的:指导员带了二十几个人,手拿五四式手枪;副指导员带了十几人,手持看青的火枪,分两路在猪场外的空地上兜捕它。这就使我陷入了内心的矛盾:按我和它的交情,我该舞两把杀猪刀冲出去,和它并肩战斗。但我又觉得这样做太过惊世骇俗——它毕竟是只猪啊;还有一个理由,我不敢对抗领导,我怀疑这才是问题之所在。总之,我在一边看着。猪兄的镇定使我佩服之极:它很冷静地躲在手枪和火枪的连线之内,任凭人喊狗咬,不离那条线。这样,拿手枪的人开火就会把拿火枪的打死,反之亦然;两头同时开火,两头都会被打死。至于它,因为目标小,多半没事。就这样连兜了几个圈子,它找到了一个空子,一头撞出去了;跑得潇洒之极。以后我在甘蔗地里还见过它一次,它长出了獠牙,还认识我,但已不容我走近了。这种冷淡使我痛心,但我也赞成它对心怀叵测的人保持距离。

 

我已经四十岁了,除了这只猪,还没见过谁敢于如此无视对生活的设置。相反,我倒见过很多想要设置别人生活的人,还有对被设置的生活安之若素的人。因为这个原故,我一直怀念这只特立独行的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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