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意武安】访古:西风碧树
日期:2019-08-27 14:07:29  点击:
来源: 新武安  作者:贾维秀

 编前语

在我市旅游发展大会召开之际,武安市委宣传部特邀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的邯郸著名作家贾维秀、孔庆先、李晓玲,走进武安,用女性独特的视角、优美的文笔为武安写意。在她们的文字里,我们将阅读历史武安、山水武安和文化武安。据悉,这三位女作家多年来笔耕不辍,都有自己的代表作,且风格不一,自成一体。三人常常以文邀约,煮茶话艺,自谑“三点墨”,故成一段佳话。本期“新武安”推出贾维秀的《访古:西风碧树》,敬请欣赏——

 

 

  三人合影图(前排为贾维秀,后排左一李晓玲,后排左二孔庆先)

 

寻仙:半部聊斋

 

/贾维秀

 

  人说,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其实,一方人也滋养一方水土,这互惠互利的辩证关系就如同武安伯延之于其属地中的徐、房两家。伯延是武安的一个古镇,徐、房两家是古镇上曾经显赫一时的两个家族。这两家犹如故园深处的两朵并蒂莲,悄然绽放在岁月的汪洋之中,交相辉映,竞相媲美,以大院的延展方式,表达着它们超越时空的生命存在。

 

  那朵明丽典雅、落落大方的莲,当属徐家。

 

 

 

站在徐家的大门外,抬眼一望便可通览到门内渐趋升高的四个院落,那景象,通达开阔,一脉贯通,拢起一腔步步高升的祥瑞之气!

 

徐家大院形成于乾隆年间的中后期,据说整座庄园有大小院落13座、房屋398间。而目前映入我眼帘的仅仅只是一座庭院深深的四套院和与院落比肩并列的长长跑马道。四套院落虚虚实实共有九道门,它们笔直地排列在南北长80米的中轴线上,一直通向纵深处。从外看,九套门楣渐次错落、层层套叠,如同欲开未开的精美折扇。这情形便是建筑学上被人津津乐道尊为上品的“九门相照”。

 

院子里的那些青石青砖木窗木门上的砖雕木雕,本是大大小小天南地北大院的共同特色,但与其不同的是,徐家的每个院落、每扇门窗都依据功能的不同,恰如其分地彰显了与之相宜的教育文化,这种形为物赋的着意装饰,令人由不得会情由景生。所以,此大院非彼大院。这一砖一木、一门一窗,由于被情志所托,便附加了居住以外的另一种意义,这意义一旦被容纳,就足以形成峭拔于南派、北派各种大院之上,独属徐家的内在气质了。  

 

正门上的“诗礼传家”,应该是徐家人力图摒弃铜臭之熏,高蹈于北方众财主之上的风雅姿态,表达着一个家族生存之外的精神向往。其他如“瑞气云集”“紫气东来”,又传递出身为黎民苍生的伯延土著,入乡随俗祈福于天地神灵的敬畏心理。徐家每座院落的门楼上,都雕刻着不同寓意的匾额、彩绘,精美处纷繁喧闹,简约处了然生趣。那些砖啊、石啊、木啊,经了这一雕,就像蔫了许久的植物遇到了一阵飘飘忽忽的细雨,纷纷活泛了起来。

 

老宅的第一个院落,是徐家子孙读书学习的地方,相当于书房屋,门楼正中雕刻着四个遒劲的大字:以德为邻。门两侧是一副对联:淡泊以明志;宁静而致远。读书人诗意的胸襟让人不由得就联想到正门上的“诗礼传家”。这样,走过一道院就如同走过一个长长的破折号,诗书传家是形式、是表象,如同盛开如莲的字谜,而淡泊宁静才是抵达、是境界,是千修百炼凝结如莲子的谜底。这是一段美妙的旅程,多少人有意无意穿越了它。

 

院落的每个窗户上,都雕刻着教育子孙的警句格言。东房是:修业、进得。西房是:敦厚、崇礼。北房是:广大精微、存养省察。除正理警句之外,窗户上满是形象的雕刻:“鲤鱼跳龙门”、“喜鹊登梅”、“五子登科”、“孟母三迁”。对这些建筑以外的、铺天盖地的信号群感受得多了,就觉得这里已经不是个大院,而是一本泛着毛边的教科书了,是图文并茂的教科书,是充满儒家色彩的教科书。没有工夫考证他们的子孙具体的师从何人、博览何书,精通于何家之说,心想,单靠这目不暇接、足以让蓬荜生辉的传统经典天天的耳濡目染,就是一种身心的洗礼。有了这样的穿行,一代接一代,徐家怎能不人才辈出呢?

 

跨出高高厚厚的木质门槛, 回望青石与青砖砌成的拱券式门楼,恍惚间就痴化为古镇上一介不谙世故的布衣,好奇几分,艳羡几分,还有妒意几分,木愣愣站等在清末民初的街道,看那些貂裘皮衣、绫罗绸缎、青衫礼帽、绣花鞋、文明棍怎样从折扇中翩然而出,又怎样悠然地迈过实木门槛,步下青石台阶,留下一路的风流倜傥、绝代风华……呵呵,一个白日梦就飘到了民国。

 

  那朵婉约精密、内敛抱朴的莲定然是属于房家的。

 

与徐家大院的大气开放不同,房家大院是城堡式建筑。一条南北走向的“西大房家过道”街道和两条东北走向的“北房家过道”“南房家过道”胡同,把房家院落分为“品”字形三片,以街道为界,街道以西是西宅区,北后房家过道两侧是老宅区,南房家过道是书斋区。西房家过道的南端和北端,建有两个高大门楼,俗称南大门和北大门,两门之间有一节孝牌坊,不管哪个大院的人,只要进出,就得经过西大房家过道。两座大门,是这庄园的必经之路。

 

一座大院的筹建,几乎耗尽了房家主人房锦云的万般心思:曲折幽深的院落,斗折蛇行;高大厚实的墙壁,机关重重。胡同尽头的影壁墙是一幅整块的青石雕刻,人物动物植物,戏剧神话传说,凡属中国元素的经典文化符号,几乎全部囊括于此。指指画画时,看到上方的松枝间对称着两个圆孔。他们说,那是射击孔,原来被两朵凸出的青石松花巧妙遮掩,后来,由于缺乏保护丢失了。听说影壁后面是一个暗道,出于好奇,我便从另一个院落的门房踏着木梯钻进了夹墙,几下几上,几个拐弯,便到了影壁墙之后。从外看,两个射击孔只有核桃大小,从里看孔后却是两个大方洞,墙体很厚,越往外洞口越小,小到枪管粗细。这样的设计大概是为了方便、隐蔽、聚焦。

 

站在墙后,试着通过两个射击孔朝外张望,整个胡同便尽收眼底。我看到了刚才和我一起看墙的同伴还在兴奋地指指画画,喊上几声,他们无论如何也看不到我的人影。居高临下地越过他们的头顶,我看到了洞口像枪口一样,直直地对着胡同口的大门!

 

除了射击孔之外,宽宽松松的夹墙里还有瞭望孔、防潮孔,但一切都被各种艺术浮雕或生活假象巧妙掩饰了。比如,胡同侧壁上的防潮孔竖着立柱,从外看,简直就是地地道道的拴马桩,至于内部机关,外人很难洞察丝毫。隐身于暗道,我禁不住猜想,身处乱世之中,这种过于缜密的防御之术,埋藏着一个书斋之人多少的隐忧和愁思呢?是什么样的敏感让他放心不下这个光怪陆离的外部世界?

 

随着人流游走于墙里墙外、楼上楼下,穿行于一波三折的院落,心头就泛起一抹曲径通幽、禅房花深的神秘涟漪。在房家的读书院,我竟情不自禁地收起了匆忙的步履,轻轻,再放轻,深怕惊扰了那些专心致志弹素琴、阅金经的房家子弟。可是,门倾屋塌,高台上那张精美的雕花桌,残破得再也托不起一卷线装书。两尊寂寞的雕花凳,形如腰鼓,虽姿色尚存,但经年累月没了主人的眷顾,尽管风华犹在,也只能是装饰旧梦了。昔日书声琅琅的读书房早已声断音绝,荒芜的时光中,空留着“阶上苔痕自在绿,入帘草色任意青”了。

 

在伯延,在武安,甚至在整个北方,房家都当得起书香门第的称号。在倾塌潦倒的读书房旁边,有一座藏书楼,那是房家自己的藏书之地。楼体高大,里面全是木质结构,据说,当年为防潮防蛀,朝阳开了两扇窗户,墙壁全用丝绢装裱,楼上楼下全是图书。楼中藏书之多,没有具体数字,但人们都知道,武安图书馆最早的图书,全部来自于这座藏书楼。

 

房锦云是个开明人士,他不但自己饱读诗书满腹学问,同时也十分重视对子弟和乡民的教化。三子房德三曾留学美国,毕业后在北大任教。当时,北大修建教学楼资金欠缺,被迫停工,房锦云听说后慷慨相助,使教学楼如期竣工。有感于房家的功德,1918年,时任北大校长蔡元培亲笔题字“育我菁莪”,送给了房家。几经辗转,如今,这幅题字已被安放在伯延小学的正墙上。乡民们将这块匾额赋予了新的意义,因为,最早的伯延小学就是房家联合徐家共建的。近百年来,从伯延小学里走出了许多名冠中华的作家、画家、将军,他们从故园出发,走得步履铿锵。“育我菁莪”是乡民的自豪,是乡民的感念,更是乡民崇学重教的自然觉醒。而这一切的一切,皆源于徐、房两家。

 

满眼的富贵荣华只是一场轰轰烈烈的花事。当大院的建筑在飘摇的风雨中站成了残荷,所有纷繁的旧梦便都被摧枯拉朽的时光带到了远处,该消失的消失了,该散发的散发了,但有些东西竟然沉淀下来,透着余香。我看过许多大院,感叹之余总有好奇:他们的后人在哪?讲解者多以“都在海外”敷衍概之。这次是个例外,因为从一开始,徐、房两家的后人就一直以当事人的身份跟随着参观的团队。徐家后人曾将画在白布上的族谱高傲地举起让人拍照,并不时更正讲解员的讲解。当大家参观房家功德碑的时候,房家那个五六十岁的老后人边读文言,边用白话文解释。于是,我们知道了大旱年间房家开仓放粥,救活了村中五百多个百姓。我注意到,说起这些的时候,老人手臂颤抖,泪光闪现,是骄傲?是敬佩?是缅怀?抑或,是委屈?他的农民装束和文雅谈吐让我联想到一副很守本分、很有儒风的经典对联:“一等人忠诚孝子,两件事读书耕田。”这不是家财万贯却又能一掷千金的方家家族当年的一种价值追求吗?穿越百年,这个读书的耕田者或者说耕田的读书者,依然在沿袭践行着这种价值追求。同样,一介穿越百年犹能令后代子孙心潮澎湃的前辈,他该有着怎样的功德和功德之后不为人所知的悲怆故事?

作为遗产,徐、房两家大院是物质的,有形的,但从徐家后人高举的族谱里,从房家后人无语的泪光里,我分明读到了另一种无形的遗产。它属于徐、房家族,也属于伯延故土。它卑微,匍匐于大地之上,滋养根须,蜿蜒茎叶;它高贵,在岁月的长河中,栉风沐雨,潜心修炼,终于圆满成两朵丰硕之莲。

  

  一个时代走远了,一些物质跟着凋敝了,荒凉走过的地方,两朵精神之莲永远缤纷着。

摄影:姚鸿军、李红星、李建峰、刘军昌

 

 

贾维秀

  河北作家协会会员、河北评论家协会会员、邯郸市散文协会副主席。作品曾刊登于《中华散文》《散文家》《美文》《散文百家》《中国文化报》等报刊,多篇作品被转载或收入年选,曾出版三部个人专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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