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新是革新、创造、探索,不被旧的传统拖累,不被原来的权威所压倒。新青年就是不顾一切地,只要是真理,就敢于谈新的东西,敢于否定以前的东西。
访问吴冠中:代沟不是以时代,而是以思想划分
文/柴静
(写作时间:2015年)
“探索性是科学”
但他一边说反传统,一边反而建议要重画古人的画,很多人觉得没意义,再画也超不过,吃力不讨好。
他说这是剖皮见骨的拆解。“我们现在要把西方的要害和中国的要害找出来。就是把它画后面的构架拉出来,把皮扒掉了,看它里面的构架是什么样的,看我的骨头里面有几对,没有几对就不行。肱骨、股骨,是这些东西把它解剖来的,所以一幅画从造型角度,用解剖学来给它剖析出来。”
他让学生临摹古人画时,也可以用铅笔,用钢笔,用油画笔,不要拘束,就用自己的认识来画前人的东西。“好像我们写读书笔记。我可能看了《红楼梦》,我有什么感想,用我的看法来解释《红楼梦》、《水浒》,是这样一种读书笔记,是很新的一种看法”
他很喜欢看中央10套,都是科技节目,“如果你临摹,老是继承,那是不需要太多科学。临摹学老师,师徒相承,我们现在要不同老师一样,我要自己找探索,这个就是科学。探索本身就是科学,无中生有是科学,科学是探索宇宙物质的奥秘,那么艺术探索感情的奥秘,是隐藏在里面不知道的感情,是艺术可以表达出来的,从这一点讲是同科学完全一致的。探索性是科学。”
他举梵高的例子,他把米勒的《播种人》重画,“米勒那个朴实,是农家在散步,是客观的冷静,那是朴朴实实拿出来的。梵高看就不一样了,他带了激情,拨动人的那种感情,他以他的激情来记米勒的感受,他是这样一种画法。”
这是黑格尔说的,就象一件东西,外面的肉腐去之后,始见其骨,一个历史阶段留存下来进入另一个阶段的东西,是那个历史阶段的真质。
“艺术是把你感情深处的秘密,没办法的,拿出来传达” 吴冠中说他从来不主张艺术分什么派,什么主义,他也不相信艺术可以通过流派学出来,这些东西他觉得“同艺术的本质没什么关系。”
那么,什么是艺术的本质?
他说“我们看西方好像同中国很不一样,但是发现有一点,两家的自家的根源,两家的自家的精神,完全一致,这个精神是什么?两个字‘情真’,感情要真”。所以他给艺术就一个定义“把你感情深处的秘密,没办法的,拿出来,用艺术来给你传达出来”
“新旧之间没有怨讼,唯有真与伪是大敌”
当时节目里,有位年青人要他对青年说句话,吴冠中说,“这个怎么讲呢?对年轻人,我现在是老了,我也有过年轻,过去了,谁都有过年轻,过去了永远追不回来,所以对你们是羡慕。但是你们也不要骄傲,你们也要过去。”
他说,青年不一定新,有遗老还有遗少。
“真正的新是革新、创造、探索,不被旧的传统拖累,不被原来的权威所压倒。新青年就是不顾一切地,只要是真理,就敢于谈新的东西,敢于否定以前的东西。”
所以他说,“新旧之间没有怨讼,唯有真与伪是大敌”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八十二岁,我们问他的苦恼,他说苦恼是人都老了,各方面都老了,但是感情不老。
“我很痛苦,那么有一些老人呢,他们一样地老了,心态很平和,他们反正不搞什么创作,老了也去散一散步,走一走,坐一坐,但是我觉得很苦恼,都老了,却感情不老,性格不老,就苦在这里。”
他说他的恐惧,“不能创造了,人还活着,那怎么办,我就怕这个,我最怕就是这样,我觉得创造生命完了,人也就完了。”
“那边有许多野百合花”
他逝去了,我想起他在那天讲演中,提到死亡,他说鲁迅的散文诗《野草》,中间有一篇叫《过客》,过来的客人。这个过客永远在走,走向未知,走向未来,很辛苦,很艰难。有一天快到黄昏的时候了,他碰到一个老翁,就问这个老翁,前面是什么地方?
老翁说是坟墓。
他问,坟之后呢?
老翁说,不知道。
但他说老翁旁边有个女孩,她说:“不,不,不是的。那边有许多野百合花、野蔷薇,我经常去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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