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识过多种形态的镜子,没发现哪面镜子能超越魏征这面“人镜”!我参观过不少地方性博物馆,没发现像河北馆陶“魏征博物馆”这样以一个人的名字来命名!
2020年初冬的一天,我来到历史上无数次风云际会之地——巨鹿,寻觅那座被称作“东方庞贝”的千年“宋城”。是的,巨鹿曾是宋代一座颇有规模的城池,却在公元1108年那次黄河决堤中被瞬间湮没。岁月悠悠,时光更替,这座让人唏嘘感慨的“宋城”,在一百年前的一次掘地打井时被意外发现;而一些史籍记载和一块官方碑刻也再次让魏征这个名字在古巨鹿大地熠熠生辉。以我的学术视野和历史知识,虽然无法在馆陶、巨鹿或晋州之间确定一个“魏征故里”,但我知道,这三个地方都归古巨鹿郡管辖,都留下了魏征先生筚路蓝缕、上下求索的身影。在我看来,魏征就是古巨鹿大地那头最大最美的“鹿”,就是华夏历史上那面最硬最亮的“镜子”!
这是一面有硬度的“镜子”。古代制作镜子的材料是贵金属青铜,魏征就是铸就大唐盛世的那块最硬最有分量的“青铜”。李世民除掉“太子”李建成后,质问辅佐“太子”的魏征:“你为什么要离间我们兄弟?”魏征没有跪地求饶和承认错误,没有直接评判他屠兄灭弟的是是非非,更没有像后世那位连“灭十族”也不在乎、死在明成祖朱棣淫威之下的方孝孺,而是选择了不卑不亢的应答:“贵兄要是早听我老魏的,就不会有今日之祸。”他一次次献言进谏,甚至超越权限犯颜直谏,注定是个让君主红脸出汗、爱恨交加又难于完全放心的主儿,以致去世不久就被疑心驱使的李世民亲手砸毁了墓碑。虽然后来又重建墓碑,但与其说是为魏征平反,不如说李世民为讨回明君的名声。
这是一面有温度的“镜子”。魏征饱学诗书,洞察世事,却没有像前朝“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大隐士陶渊明那样消极无为,没有像后世“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的大诗人李白那样洒脱放任,他有的是“人生感意气,功名谁复论”(魏征《述怀》)这般的慷慨激昂。他心系苍生,情牵百姓,不论在哪个“阵营”做事,都把安抚民生当做第一要务。他布衣粗食,生活简朴,家里连个客厅也没有,死后拒绝皇帝赐予的优厚待遇,只用一辆小车载着灵柩上路。一位公仆的远行本来就该轻车简从,一颗伟大的灵魂何须装饰与铺张?
魏征,一位顺势而不逐流、忠诚而不迂腐、有节而不拘泥的百姓公仆,一位正直而不狂傲、权重而不矜持、秉公而不做作的铮铮硬汉。他是千年历史长河中那面又清又明又圆又硬的“镜子”,为我们辨识着忠与奸、贤与愚、勤与懒、廉与贪;他是黄河故道上那座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思想“富矿”,为古赵大地和华夏民族输送着源源不断的精神动能。
在巨鹿碑林,我站在写有“大唐贤相良臣魏征公故里”的石刻前思索良久,思索这位巨哲大师空前的孤独和深深的忧虑,仿佛看见魏征手持笏板,凝视前方,随时准备进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