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晓刚的文字① | 每一天也许是一个开始,也许恰恰是一场结束
日期:2020-05-04 13:48:01  点击:
来源:99艺术网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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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晓刚(摄影:翟永明)

      1958年生中国昆明,1982年毕业于四川美术学院油画系。现工作、生活于北京。他曾积极参与八十年代的新潮美术运动,创作出一系列反映时代精神与个人内在体验的作品。

      九十年代初,他以一组奠定个人风格的“血缘—大家庭”系列描绘出了中国特有的家庭关系、集体关系乃至社会权力结构。该系列作品为张晓刚赢得了圣保罗双年展铜奖以及国际范围的关注,并随后受邀参展了包括第45届威尼斯双年展在内的多个国内外艺术大展。

      此后,陆续创作了“失忆与记忆”、“里和外”、“绿墙”、“车窗”、“舞台”等系列作品,并参加多个国内外重要大型展览以及个展。作为中国当代艺术领域最杰出的书写者和见证者之一,张晓刚的作品被写入多国版本的世界当代艺术史中,以其独特的绘画语言成为英美等国美术教科书的范本之一。同时,他的作品被纽约MOMA当代艺术馆、泰特当代博物馆、蓬皮杜现代博物馆等全球专业机构及个人收藏。

      2008年,张晓刚的作品有了新的变化,他将自己的文字与绘画结合起来,以日记体的形式将艺术家对社会的观察融入文字和绘画之中。艺术家的文字与文字工作者不同,有独特的韵味,这些直接写在画面上的文字,白夜将其分为3个系列推出,以飨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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描述:2008年3月11日,彩色照片、灰色签字笔、油彩,180 x 350 cm

      2008年3月11日 晴 有云

      春天似乎快要来了。虽然院子里的树还看不到一点绿,但在空气中已能闻到一些苏醒的气息。2007年在一次次地飞来飞去的旅途中,在各种媒体的狂轰滥炸中,在这件事和那件事之间的沉闷空白与冥想中很快的过去了。

      当去年这时,还期望开始一些让自己兴奋一点的工作,但很快被各种必须赶赴的集会取代了。紧跟着夏天来临了,紧跟着秋天降临了,接着冬天也在不知不觉中渡过了。

      这期间似乎发生了很多事——生活的、家庭的、艺术界的;市场继续在爆出一个又一个的“奇迹”;我的新工作室落成了;芬兰的个展在一些让人回味的“插曲”中结束了,等等。

      中国这几年在发生着巨大的变化,让人来不及去判断,去选择。不断地“惊喜”似乎在刺激着我们身不由己地只能去适应,只能跟着快速奔腾的潮流而滚动向前——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这辆快速奔驰的火车将会把我们带向何方?没有时间(似乎也没有必要)去思考太多,如果你还有欲望似乎已经足够了。

      不要去度量生命的现实究竟存在多大的距离,不要去怀疑理想和未来是否在同一个方向。一切似乎在提醒你主要坚定地运用失忆的能力去拥抱现实,展望未来就可以了。

      尽管到了夜晚,精疲力竭地躺在沙发上,打开多彩的电视,满脑袋仍是一片迷茫。一个接一个的关于生活的虚幻。记忆像一条被水泥盖封住了的暗流,只在我们的睡眠中悄然淌过,错乱了时空。

      女儿在一天天地长大。她所固守的那点童年的记忆随着成长在一天天地破灭。现实与她所理解的“记忆”似乎在向着相反的方向发展,迫使她必须有一个全新的面对。

      虽然矛盾,虽然困惑,但新的生活将会带来新的记忆,虽然并不意味着是对过去的某种补充或延续——是这样的,当残缺和互不相干的记忆被生活编织成一床五彩的棉被盖在我们身上时,我们的梦幻将会是怎样的呢?

      当第二天在阳光中醒来,我们是否会清晰的意识到我们真的是从昨天走过来的吗?是这样的,每一天也许是一个开始,也许恰恰是一场结束。

      不知为何,这几年老是回想起20年前读过的马尔克斯描述的百年中的马贡多小城,尤其当自己漫步在昆明永乐路那条散发着混合气味的街道时。

       那天一帮朋友谈起早年读过的《马丁·伊登》、《约翰·克里斯多夫》还有那个人格分裂的《纳尔齐斯与哥尔德蒙》。当然,自然过渡到米兰·昆德拉。他的《生命不能承受之轻》。

       相似的意识形态背景,面临相似的现实尴尬,遭遇的却是不同的文化状态。几十年来,我们从外在到内心都在寻找某一种或某一类值得模仿的对象。在这个“模仿”的过程中,缓慢地,小心谨慎地接近我们的真实的现实,遥远而不敢攀及的传统。以及每天都在跳动的敏感的内心。

      时过境迁,那些曾经激励过我们的人和书,如今似乎才真正成了自己最亲切的朋友。马上要去布拉格了,那些曾经在黑暗中像一支蜡烛照亮我们的卡夫卡、米兰·昆德拉的故乡。那些曾经散发着浪漫主义和血雨腥风的街道,很快将从电影中,从书本中走下来,成为一座欧洲的又一个城市。

       该日记为作品《描述:2008年3月11日》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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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起:艺术家何多苓、前峨影董事长何世平、艺术家张晓刚

摄影:翟永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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描述:2008年12月19日,彩色照片,灰色签字笔,油彩,180 x 350 cm

      2008年12月19日 晴 无风

      今天看到你在苦苦的寻求画布的背面究竟是什么,究竟会“遗留”下什么?是这幅画的反面呢,还是正在成为“另一幅绘画”?让我想起有一天有一个小孩反复地在琢磨镜子,从正面看从背面看——镜子的背面还是镜子吗?

      正如同我们对自己的回忆,“镜子”的正面是记忆,而“镜子”的反面是否就是失忆呢?可镜子的正面却又恰恰看到的是我们的反面。我们常常会以为我们的反面才是真正的我,直到再次看到一张我们自己的照片时,才发现我们实际上一直是在从反面观察自己。而只有通过别人的眼——镜头看到我们自己时,才是正面的。

      但是有什么意义呢?正面也好,反面也好,还不都是你吗?!也许是这样的,生活的反面并不一定就代表着什么,它依然是生活。当清晨的阳光把我从梦境中拖出来,耳里开始听见风的声音,听见隔壁房间有人在走动的声音,渐渐地我看到了自己的屋顶。

       刚才梦里的影像正在天花板上逐渐地淡化出去,一时间我分辨不清自己究竟是什么,在生活的“正面”(现实中)还是依然生活在它的“反面”(梦境中)?我们究竟是为了梦而生活着,还是为了生活而梦幻着?正如我们究竟是为了更多的人群而承受着孤独呢,还是为了最后的孤独而承受着种种的喧嚣呢?

      昨天看了一部喜欢“玩”语言的导演拍的新片,可以感受到导演绞尽脑汁地让男一号不停地说出许多“生动”的“双关语”,希望像以往那样能逗乐观众,表现出狡诈的小聪明。

       说实话自己几乎笑不起来——不是那些语言不够“生动可笑”,而是那些“笑话”的背后已再无幽默可言,更别说它们还能否传递出某种思想了。我发现一个没有激情的“玩笑”几乎相当于一具保存的十分完美的木乃伊一般,虽然“外形”还是那个人,但仅仅是一张皮而已了。

      可想而知,在“符号”的背后,如果没有了文化背景的支撑,没有了思想的铺垫,正如一颗根部已经坏死掉的枯树,仅仅是一颗“树”的“符号”而已了。我不知道如何才能使“符号”承载出思想和情感,我只知道如果你首先感觉到的是思想和情感,或者说你首先要表达的是思想和情感,那么你将可能不会再迷恋于某种“符号”的经营和制造了。

      也许应该就是这样的:艺术的重点恰恰正是苦苦去追寻那个“灵魂的影子”。写到此,不由得想到老栗说的那个伊斯兰寓言:一群人匆忙地往前赶路,而其中一个人总是要不时地停下来,做在路边等待。旁人问他,“你在等什么?”他回答道,“我在等待我的灵魂跟上来。”

      不知为何,每次读卡夫卡,似乎都在窥视自己的另一半。难道人真的是仅仅由“几类人”构成的?无论他(她)是哪一个民族,哪一种文化传统孕育出来的。我们所常常面临的所谓“人性”不仅仅是相对其他生物而言,不是人的“种性”,而常常更深入的包含着人的“类性”。

      而在一个强大的意识形态的环境中,我们的此种特性也被迫遏制了,以至于我们已很难分清我们是规则的制定者还是规则的一颗可有可无的螺丝钉?

      该日记为作品《描述:2008年12月19日》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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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墙:客厅,2009年,不锈钢板、丝网印刷、油彩、银色签字笔,150cmx200cm

       2009年7月23日 阴,下午天空突然变暗,下起了大雨,时有闪电

       北京对日全食的反应似乎慢了一天,昨天整个雾茫茫(的),而今天到了下午,天即开始一片昏黑、下雨、刮起一阵阵腥风。恍惚中似乎回到了当年的重庆——十多年前差不多也是这个季节,这个时间,每天到下午两点之后天空即开始昏黑,下霉雨,早早地在家就得点灯,听着窗外的雨点打在树叶和橡胶做的雨篷上,看着潮湿的泥泞和长满杂草的院子中,肥硕的老鼠自由地奔跑。

      而那时我的小音响中常常播放的是PINK FLOYD的音乐,尤其是他们的《迷墙》更是百听不厌。今天我的音响正在放着酷玩乐队(COLD PLAY)的新专辑。《Life in Technicolor》(生活在彩印中?)知道这个乐队是因为他们的《Yellow》(黄色)。

      而之所以今天播放这张他们的新专辑,起因却是前段时间在从欧洲回来的飞机上,漆黑的座舱中,突然在耳机中听到了机上音乐频道中正在播放的它,尤其是其中的一首《Cemeteries of London》(伦敦公墓)完全地吸引了自己,用“感动”两个字似乎也不为过。

      也许是当时特殊的环境气氛吧,其实酷玩的大多数音乐并不能归为我之所爱,与我最爱的PINK FLOYD、LEONARD COHEN 、BOB DYLAN、“恐怖海峡”等距离还远。可惜自己英文太烂,无法去阅读他们的精彩歌词,只能在他们的音乐氛围中去体验他们的内心和“思想”(也许又是一大堆的误读!)。

     但是我要发自内心地感谢他们!正是他们的音乐不仅在自己最孤独的岁月中内心感受到了温暖和力量,同时也正是这些音乐所传递的某种“氛围”,使自己始终能把握着艺术的某种“方向”。也许真是这样的,音乐本身也即代表着一种生活——不论它是超越还是逃避,或者它本身就是对生活在自己内心深处的神秘体验?

      想到前段时间,迈克·杰克逊的突然辞世,犹如一个兄弟的远去。重新去听去看他的《Earth Song》(地球之歌)、《You Are Not Alone》(你不孤独)、《They Don’t Care about Us》(他们不在乎我们)等,禁不住地泪流,心中被无以言说的伤感笼罩住,几天中无法再去聆听其他的声音。

      我分不清楚是他的死亡触动了自己还是他的音乐和思想穿透了时间,再次让我们发现了自己?无论如何,我相信,只要你还相信“孤独”,甚至你还试图去追寻“孤独”,那么“音乐”就离你不远了……

      找到一段LEONARD COHEN的《苏珊》中文歌词,抄录在此:

耶稣是一个水手, 当他在水上行走;

他在那座孤悬的木塔中长久眺望,

最后他明白只有溺水者才能看到他,

他说:“那么所有人都是水手

一直到海让他们自由。”

但早在天门大开前,他却破碎了,

他被抛弃,几如凡人,

像石头般沉落在你的智慧下。

你想和他一起旅行,

你想盲目踏上旅途,

你觉得可以相信他,

因为他用心灵抚摸过你完美的身躯。

       该日记为作品《绿墙:客厅》作品上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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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墙:餐厅,2009年,不锈钢板、丝网印刷、油彩、银色签字笔,150cmx200cm

      2009年8月18日,晴,多云,有点闷

      今天L兄来访,谈到了一些触及到文学、历史和电影的话题。我们有重合的两个文学偶像:一个是不可思议的陀思妥耶夫斯基,一个是同样不可思议的怪人卡夫卡。

      从后者的无法模仿的叙述性谈到我喜爱的另一个作家马尔克斯。他认为马氏的精湛在于它的构思能力,固然伟大,但仍可通过学习去达到。而陀氏和卡氏则实在难以超越,这是由两个人的一些基本气质所造就的。听后觉得很有道理。

      之后谈到某位作家曾说过的一句话:“真正的文学是为虚无而写作的”,非常精彩。可惜在今天这个崇尚社会学意义上的成功的时代,很多作家在选择虚无和大众时往往无奈的选择了后者。因为寂寞和小众在今天看来只能是某种不可取的生存方式,尤其当文学与电影结伴而行,共同赢利时。

       所以今天只能有小说,而很难有“文学”?我不知道在今天这种快速变化的生活状态下,选择某种“综合”的方式(高艺术的商业化或者商业行为的高艺术化)是代表着某种智慧呢还是象征着某种无奈的可悲?也许今天本来就是一个不需要分裂的、矛盾的、“极端的”生存模式,就像我们正在努力修建的一座座豪华都市一样。

       就让那些分裂的想法永远留给梵高自己吧;就让那些怪诞的梦呓永远地留给卡夫卡自己吧;就让那些相信孤独和心灵的想法永远留给那些诗人吧;就让那些关于流放和思念的想法永远地留给肖邦、拉赫曼尼诺夫们吧;就让那些关于迷茫和渺小的感受留给平克·弗洛伊德等人吧;……

       也许对这些问题的思考本身就值得质疑?毕竟在这个杂乱的生活情景中,首先教会我们的就是要学会放弃思考、放弃记忆,甚至不要太相信历史。应该心情愉快地坐下来好好地看一部关于戏说历史的电视连续剧,或者去读一本改了又改的《回忆录》。

       想想如果我是一个作家,或者说如果我想当一个作家,我最渴望的是什么呢?是能在一个像样的出版社出版一本书(当然这本书如果畅销更好),而“像样”的出版社一般都是需要经过严格审查的。如此,为了实现自己的这一理想,应该去写一本什么样的书,以什么方式去写,自然就很清楚了?

      今天还得到一个消息:捷克保密局(?)最近解密了昔日米兰·昆德拉的一封告密信!由于这封信据说使米兰·昆德拉的老师蹲了三年的监狱。情况属实吗?不得而知。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真是又一个关于知识分子的悲剧!——为了某种生存的理由,我们有可能成为一个出卖者,但最后也许我们会同样地成为一个被出卖者。

       这件事让我回想起去年去布拉格办展时曾问过一个当地的记者:“你们怎么看待米兰·昆德拉?”回答是:“我们都很爱他,但他爱我们吗?”……

      该日记为《绿墙:餐厅》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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