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艺术内部的声音
日期:2020-02-09 15:08:12  点击:
来源:远人的博客  作者:


 

远人是诗人,也是作家。他写诗,也写小说和随笔。他的小说我至今没有读过,随笔却读了不少。在读他的诗之前,最早读到的是他那本商务印书馆出版的素雅的《河床上的大地》。它至今让我印象深刻:文字微妙,饱含深情,余味悠远。

 

最近一年多,我陆续读到远人的艺术随笔“三部曲”:《怎样读一幅画》《有画要说》和《画廊札记》。从书名也可看出,这些随笔,从最早以某一幅画为中心,渐渐过度到更为深入的以某个艺术家为中心所做的“札记”,篇幅更长,所涉及的问题也更为丰富。

 

《画廊札记》共21篇文章,分别论析了西方现代以来包括凡·高、毕加索、柯罗、修拉、卢梭、夏加尔、怀斯……等21位经典艺术大师。

 

在以专题文章书写这些艺术大师时,远人避开了对画家的传统介绍,而是以哲思的诗意笔触进行了极具个性的解读,令人不时有恍然之感。比如他从毕加索的作品中看到了画家的不安、恐惧和深刻的悲剧感;抓住“天真”这一特点来讨论保罗·克利的画作特点;以“生命的本质如何表现”为引线来讨论布朗库西的雕塑;透过“极限气质”来解读蒙克的画……都显得极为有效。如此具有个人视角的论述,回避了大而全、甚至无趣的叙述,将个人的观察、感受和思考融入“札记”,是远人的艺术随笔特别吸引人的地方。

 

与此相应,远人在文字中极为小心、并尽可能少地使用概念,甚至是回避概念,以自己具有个性化、同时又具普遍性的问题引入讨论、贯穿全文。例如在讨论德国行为艺术大师博伊于斯时,作者问:博伊于斯为什么说“每个人都是艺术家”?像《福鲁克萨斯物体》和《土电话》这样的作品,能叫艺术吗?博伊于斯为什么将摆放在一间空阔无物的房间的木地板上的三十几块花岗石,命名为《二十世纪的终结》?在论及杜尚的“反艺术”时,作者一再发问:什么是艺术?从诞生之日起就被认为高于生活的艺术,能否被打破?相信这些,既是作者在写作这些艺术“札记”时从心底萌发的,也是和我一样对艺术了解不多的普通读者在面对现代艺术时会不禁自问的。作者为自己、也为我们问了这些问题,在行文中,也尽可能给出了自己的解答。

 

此外,这部艺术随笔让我深受教益、直呼过瘾的地方还在于,作者在对某位艺术家的讨论中,对一些代表画作的细致描述。比如面对蒙克的《病中的孩子》,他说:“作品看起来十分简单,画面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坐靠在床头的枕头上,另一个发髻高绾的女人握住女孩的手,将头深深垂在胸前。画面的背景模糊,除了小女孩坐靠的床和床头柜,看不到房间还有什么其他家具。画面给人的打击来自小女孩凝视着女人,女人却无法面对小女孩的目光,或者说,在焦虑和恐惧中,她不敢面对小女孩的病。似乎在小女孩的茫然无知中,女人知道真正的病情以及病情带来的可怕后果。”这完全是诗人的笔触。类似文字,不仅是描述,还有极为小心的揣测、想象、感受、阐释,在书中几乎俯拾即是——没有诗人的敏感和对艺术深刻的理解,怎能写出这样的文字?它们仿佛真在教我们“怎样读一幅画”,教我们停下来,在一幅画前驻留、静观、凝视、感受,投入整个身心去领略艺术的魅力。如此耐心细致、体贴入微的观画方式,对像我这样的外行,不啻是一次艺术启蒙和洗礼。值得一提的是,无论“观”画,还是“观”画家,远人所关注的,都不是专业的技法问题,而是关乎每个人的思想和生命,用常人能懂的语言,提醒我们注意艺术揭示和探索的最重要的问题。

 

《画廊札记》没有单纯地聚焦于某一画作和画家。相反,作者在社会历史和文化艺术比较的视野中展开讨论。比如同样表现大屠杀,毕加索的《格尔尼卡》在表现方式上为什么与德拉克洛瓦的《希奥岛大屠杀》、戈雅的《180853日》不同?再比如,从19世纪欧洲社会的田园化到20世纪工业化转型和社会变迁,来讨论修拉笔下的巴黎风景。这就使得这部“札记”显得更为纵深和开阔。

 

远人具有很好的艺术感受和素养。他善于从绘画与文学之间的相通来讨论艺术潮流的变化,也善于从文学作品(如巴尔扎克和左拉笔下的法国)来呼应画家的画作,更善于将画家与作家进行风格、身世等多维度的比较(如德尔沃与马尔克斯、贾科梅蒂与卡夫卡、怀斯与福克纳、郁特里罗与小仲马)。身为诗人和作家,远人还能关注到一些常人不太会注意的问题。在毕加索那里他追问,什么是艺术的伟大?艺术的伟大意味着什么?在保罗·克利那里他追问,什么是单纯,什么是成熟?社会的成熟与艺术的成熟有何不同?又各自有什么意义?在罗丹那里他看到,里尔克明白了创作即工作,布朗库西则获得了“不要创作得太快”的忠告,并借此讨论名师不一定出高徒,同时指出对于真正的艺术来说,创造“才是唯一值得追求并用全部生命去实现的梦想”。这些追问或话语,既是远人在面对这些艺术大师时谈到的,也是他作为创作者从自身领悟到的。

远人从这些西方艺术大师能触动他的地方切入,饱含激情,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几乎不可思议地写下了20多篇高品质的艺术随笔。他自言,从童年开始“有至少十年时间在孜孜学画”,从还是个孩子的时候看父亲的画册,直到现在。算起来,在艺术方面的积累已有四十年。如此深厚的涵养写就的文字,不是常见的文人随笔,而是解人之语,是从艺术内部发出的内行的声音,虽然他只谦虚地称作“画廊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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