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脑子有病吧”,这句话怎么听都像在骂人。但用此形容徐渭,却极为贴切。因为,他的脑子确实有病。对,不加双引号的那种有病。
本文无意赘述徐渭那跌宕起伏又沉重坎坷的人生经历,亦无意闲谈其数次自杀,最终因杀妻而锒铛入狱的八卦新闻。本文想要探讨的是,徐渭的精神病对他造就的“大写意”风格到底有没有影响?
徐渭画像
要讨论这个问题,我们必须先来看一下,徐渭的精神病。
在嘉靖四十四年(1565年)之前,徐渭虽然生性有些偏激,但还不至于到精神疾病的程度。真正让他“发狂”的是胡宗宪的被捕入狱。胡宗宪原为闽浙总督(清朝九位最高级的封疆大臣之一,总管福建、浙江的军民政务),这一年,胡宗宪再次被捕,并死于狱中,多名幕僚受到牵连。
徐渭的“老领导”胡宗宪
《明史·卷二百八十八·列传第一百七十六》对于徐渭第一次发狂是这样记载的:“及宗宪下狱,渭惧祸,遂发狂,引巨锥剚耳,深数寸,又以椎碎肾囊,皆不死” 。这一年,徐渭44岁。
如果说44岁是徐渭身体状况分水岭的话。那么,我们似乎可以说,这一年,也是其精神状况的分水岭。因为,从这一年开始,他越来越放浪形骸,不事礼教。
徐渭 驴背吟诗图轴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44岁之前的徐渭,虽然生性放纵,但还不至于到逾越礼法之步。这一点,在与其共事过的领导同事的态度就可看出。
嘉靖三十一年(1552年),徐渭考中乡试的初试,并受到浙江提学副使薛应旂的赏识,拔为第一,增补为县学廪膳生(科举制度中生员名目之一,由公家给以膳食,故得名)。
徐渭作品局部
在“老领导”胡宗宪手下,徐渭顺风顺水。他是先为领导创作了《进白鹿表》,受到明世宗的赏识;又因“知兵,好奇计”,为胡宗宪擒获倭寇首领。胡宗宪被弹劾后,应礼部尚书李春芳的聘任,徐渭前往京师。虽然次年就与新领导性格不合,辞归故里。但领导依旧对其念念不忘,甚至威胁徐渭要他再次归附门下。
即便这些事例无法证明徐渭遵从礼教,但起码可以说,即便逾越礼教,徐渭也并不过分。不然,“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领导怎能三番两次容忍他造次。
反观这一阶段徐渭的艺术,虽水平不错,但还不能说登峰造极。而且,这一时期,他的艺术成就还主要集中在书籍与诗词中。
徐渭作品局部
私以为,徐渭备受后人称道的“大写意”达到巅峰,也许正与其每况愈下的精神状态有关。
要想论证这一点,我们必须看一下徐渭晚年的精神状态。
晚年,徐渭情绪郁愤加剧,蔑视权贵,与好友交恶。60岁时,他曾应张元忭之招去北京,但不久两人就分道扬镳。据张岱记述:张元忭性格严肃,恪守礼教,而徐渭不受礼教约束,放浪形骸。徐渭曾对张元忭说:“我杀人当死,也不过是颈上一刀,你现在竟要把我剁成肉糜!”这一经历,加上与官僚交往受到不公正对待,徐渭旧病复发,从此长居山阴。
徐渭 榴实图 台北故宫博物馆藏
此后,徐渭的情绪越来越不稳定,他越发厌恶富贵者与礼法之士,常常“忍饥月下独徘徊”,杜门谢客。据说有人来访,徐渭不愿见,便手推柴门大呼:“徐渭不在!” 但当张元忭去世时,徐渭前往张家吊唁,抚棺恸哭,不告姓名便离去,真乃真性情之人也。
徐渭的不事礼法与其精神状态未必有必然关系,但似乎可以说,他的精神状态是其精神越发自由,愈发超越世俗礼教的助推剂。这在某种程度上,也让他多少得到了同时代人的宽容与谅解。毕竟,谁会和一个精神状态有问题的人计较呢?
徐渭 黄甲图
这一时期,徐渭创作了一系列绘画,包括其代表作《墨葡萄图》。《荷蟹图》中、《牡丹图》中黑牡丹,皆一挥而就,一切尽在似与不似之间。他对笔下的四时花木运用勾、点、泼、皴等多种笔墨形态,将牡丹之雍容、紫薇之隽秀、竹子之萧疏、霜菊之孤傲、寒梅之挺洁的神韵刻画的入木三分,分别舒展九尺与五尺的梧桐和芭蕉,直冲画外,不见首尾,与密如骤雨的葡萄、虬如蟠龙的藤蔓构成了巨大的张力,充溢在画面中的纵横之气和豪放境界前所未有。
徐渭 墨葡萄图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他的的艺术终于走上了巅峰。
后记:徐渭成为文人界的“大名士”,是他死后的事情。明末,袁宏道极力推崇徐渭,其知名度大大提高,但这时,对他的关注主要集中在散文。直到清乾嘉年间,他的绘画和书法才开始逐步受到关注,并成为真正的“名士”。
回望徐渭的老年,窘迫潦倒,卖画为生,被门生及晚辈好友或骗或抢的作品不计其数,所蓄书籍千卷变卖殆尽。73岁去世时,身边唯有一狗与之相伴,床上连一铺席子都没有。
知晓了这些,再来看所谓“名士”,不禁有些刺眼。贫富贵贱,于晚年的徐渭都是过眼云烟。也或许,糟糕的精神状态,已让他无暇想及这些。他连年应试未中的郁愤、不肯低首乞食的狷狂、豪饮酒肆的酣畅淋漓,都倾吐成了一幅幅字,一张张画,一首首诗,一粒粒葡萄,在微风中不断摇曳。
当今日的我们再来看徐渭时,也许,剥离掉美学的、艺术的、文学的知识,单单用“心”去感受他那画中诗中之境、之情,已然足以让人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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