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力钧,1963年生于河北邯郸,1989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版画系。居住在北京,职业画家。与其他艺术家共同创造出一种独特的话语方式。
方力钧1980年进入中等美术学校学习,当时他接触到知青代艺术家的作品,因为迷恋他们的写实主义风格,而努力在写实技巧上学习。1985年,他进入中央美术学院学习,正值西方现代思潮涌入,美术界开始了以全面借鉴西方现代艺术为标志的“八五新潮”运动。年轻的方力钧也阅读了大量的西方哲学书籍,西方哲学中的人道主义给中国社会带来一种对个体生存价值肯定的思潮,但同时也伴随着世俗享乐的风气。
方力钧早期素描作品
1988年在他创作的《素描NO.1—3》中首次出现了他延续至今的符号——光头。这个符号起初有叛逆和玩笑之意,后来发生了重要的变化,形成了典型的泼皮幽默语符。他以蓝天、白云、大海这些空阔场景来代替实景,作为光头泼皮的人物背景。这种海阔天空的诗意表达,既是他无法放弃的理想之境,也形成了不屈从,也不采取对抗的表述方式和立场。阐述最初创作光头形象时,方力钧说:“美院毕业,我的状态相当于一个人喝醉了,一头撞在墙上面,唯一的想法,就是翻越这面墙,可一旦翻过去之后,又面临去哪的问题。世界辽阔,而当时的艺术只有一种声音,与之对抗的声音迅速被灭掉,最后我选择了一种分寸,有可能发出声音,又不被灭掉。到2003年以后,我开始有了随心所欲的感觉,不断地靠近自由自在的形式。”而这种不屈从也不对抗的立场与表述方式、这种“分寸”正是1960年代出生、1980年代毕业、“文革”后第三代艺术家具有的典型特质。与第一代知青艺术家以真、善为艺术内核不同,也有别于第二代85新潮代艺术家强调文化批判和从形而上的角度关注人的生存状态。第三代艺术家群体提前进入了后现代的解构主义文化和精神情绪。以平视的、旁观的、冷静的角度和笔触来表现周围平庸的生活中,普通人的生命状态和情绪色彩。这种领先既成就了这批艺术家作品的国际化,也让这批艺术家的作品在渐渐全面进入后现代解构文化的中国社会中,一直占据着不可取代的位置。
访谈人 | 施玮
艺术家|方力钧
此文编排、配图:艺先生
小堡村里的大园子
施玮:您是哪一年来到宋庄的?那时候和您差不多时间来到宋庄的,您还记得有谁?
方力钧:我是1993年在宋庄小堡村买了第一处房子。我们来宋庄是两拨人。第一拨是一起来选地方,看房子。当时把我们带到这边来的是张惠平,一起来的有王英、田彬、杨茂源。后来我们看好房子,真落实要买的时候,第一拨人基本上都没有来,他们都变卦了。所以就换成了第二拨人,就有张惠平、刘炜、岳敏君,大概是这么几个人。
2004年的小堡广场
施玮:您当时看到的小堡村是什么样子?
方力钧:当时小堡村是一个比较典型的北方的自然村落,那时候村子里面没有外来人口,没有路灯,很多院子也没有院墙。房子可能有一半是土坯的房,有一些看着像是砖房的,但其实里面也是土坯的,下雨的时候有可能会倒塌的那种,但是很漂亮。那时,不像现在这么热闹,有很多的植被,空地也很多,看起来很有田园的感觉。我们现在这个“环岛”位置是河套,是河套沙地,那时即便白天阳光灿烂的时候都很少有人来。
施玮:当时是什么原因吸引您来到这里,并且建房安家的?
方力钧:其实我们一帮人在北京周边跑了很多地方,包括我们在通州也看了很多地方,在宋庄也看了几个村子。那个时候村民都不喜欢大院子,大院子很累人,你要打扫,要扫树叶之类的,所以大家尽可能把自己的院子弄得小一点,不像现在要把院子搞大。虽然我们当时只有几个人,但想到了将来可能还会有更多的画家迁移过来。小堡村的空房最多,空房的面积、院子的面积也比较大。考虑到房子的价格,院子的大小,以后其他的朋友再入住时的可持续性等……当然,更重要的还是跟当时村干部交流的感觉,几方面的因素加在一起,然后才选了小堡村。
当时村里的干部就是崔大柏书记,他欢迎艺术家来,非常坚决、非常有远见。这中间的过程也不是一帆风顺的,因为我们刚迁到村子里面来的时候,政府和这些艺术家们因为接触得少,而且自由艺术家是个新生事物,1993年在中国“自由艺术家”这个身份刚出现没有几年,所以他们互相之间的猜疑和不信任感很强。1990年代整体的时间里,大家都是在一个互相不信任的状态下度过,那时候各方面的压力很大。崔大柏负责的村委会态度很明确,他们知道对村子的未来会是什么意义,自然就非常坚决地支持艺术家在这个地方创作和生活。
施玮:能谈谈您和朋友们起初在宋庄建工作室的事吗?
方力钧:我们1993年买的房子,1994年春节过后,就开始搬到村子里面来修房子了。是在南院,老村的西南角,树人学校围墙后边,我那个工作室就是整个宋庄第一栋画家的房子。
当时在这个地方买一个院子,普通的价钱也就是三千到五千人民币。虽然这已经比村民们买的贵了一倍多,但是对于我们来说,能够接受这个价钱的人还是挺多的,所以就有各个时期的同学、朋友,陆陆续续搬过来。那个时候我算是一个小暴发户了,参加过一些国际上的展览,卖了一些作品,到这边来工作算是比较安静,可以安心地工作。
施玮:我还想了解一下,你们这些艺术家来到了这个之前几乎没有外来人口的小堡村,你们与这个村子彼此之间一定会相互产生影响,并发生改变。之前,我采访胡书记,已经知道了宏观上的许多理念和数据,我想听听您回忆当初艺术家们如何与小堡村搞好关系的?毕竟你们成了村民。我曾听说您和一些艺术家发起给小堡村捐路灯的事?
方力钧:大概是1994年、1995年的事,这个是我们跟崔书记建立友好感情的非常重要的一件事情。我们来到小堡村时,村里没有路灯,当时也确实有这个需要,艺术家们也希望能够给村子里面做一点贡献。我们刚来要“拜码头”,要“拍马屁”,要取得信任,这是应该的。所以大家就集资了七千元钱,具体修了多少盏路灯,我也不记得了。现在修路,这些基础设施的费用都不成问题。但在当年的七千块钱,如果要是本村人交易的话,可以买好几个院子了。
这个只是一个小插曲,没什么,现在想起来只是经历的一部分。我们在村子里基本上还是村民,还是村委会对艺术家的帮助更大一些,因为我们毕竟都是从外边游荡过来的,又没有亲戚朋友。本地的这些村民,包括村委会,大家相处得很融洽,这也算是奇迹了。我们宋庄,还有小堡村的村民,非常的厚道。
到小堡村没多久,我父母就都搬过来跟我一起生活了。我们这一代,还有我们上一代其实都是农民出身,跟土地,跟自然的关系更密切,家人在一起生活也更好些。
宋庄环岛的无名塔
施玮:方老师,现在每一位走进宋庄的朋友来到小堡村,都会看到一个很重要的标志性的建筑,就是环岛的塔。而这件作品的作者就是您,您可以聊聊这个塔的故事吗?
2009年小堡环岛雕塑施工现场(左起:崔大柏、方力钧、胡介报、李学来)
方力钧:这个塔是胡介报大哥到了宋庄以后的事情,宋庄画家村基本上经历了几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刚才说的,大家互相不了解,互相猜,互相怀疑。然后大概是到了1998年之后,因为当代艺术家的很多作品陆陆续续地进入到国家美术馆等国家重要的机构里。那段时间差不多就形成了一个大家相安无事,政府这边也没有太多的支持,但也不反对。这就是第二个阶段。
2009年建设中的小堡环岛掉雕塑
第三个阶段就是胡介报作为宋庄镇党委书记之后,他跟崔大柏他们的看法非常一致,他也看到了这些艺术家对于宋庄的意义。于是,这个时期就变成了宋庄的一个高速发展的时期,开始做“宋庄艺术节”。当时胡书记是雄心勃勃的,像环岛这个塔的建筑,第一年是委托我来设计,来做一件作品。原来的构想是每年都做一个类似这样的作品,那么经过若干届的宋庄艺术节之后,宋庄这个区域就会有很多的类似的雕塑作品,但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不知道什么原因,这个计划没能顺利地实施。若按照当时的计划,现在已经十多年了,至少要有十来个这样的东西散落在宋庄的各个地方。如果那样的话,宋庄的观感、模样完全就不一样了。
施玮:在宋庄艺术村的开拓和发展中,您都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角色,我想听听您这方面的回顾。
方力钧:胡书记来后,我们大家就开始一起交流开会。记得第一次我们讨论宋庄画家村应该起个什么名字?然后大家有各种各样的想法,后来我提出来说就叫“中国宋庄”,当时有好多老师朋友觉得这个口气有点太大了。我说这个一点都不大,因为在全世界也只有这一个宋庄,说中国宋庄并不是很夸张的。后来胡书记很有远见,就拍板说:好,我们就叫“中国宋庄”。这个名字一直就这样叫下来了,但是当时这么说的时候,大家都还有点心虚,是不是有点太张狂了?对于我来讲,因为我没有上过班,我也没有各种层级的概念,所以我觉得这样很合适。但对于胡书记他们这样在体制和机构里面工作这么长时间的人,我想当时他定这个名字的时候,可能还是需要很有魄力的。之后,我跟胡书记交集比较多的时候,就是做这个环岛的雕塑。
那时一切都刚开始,大家都需要非常多的沟通。然后,胡书记、崔大柏、洪峰,加上栗宪庭老师,他们这个团队的结构非常好,做得风生水起。这时艺术家们就得到了自由,我们就回到工作室里,可以安心地创作了。
胡介报作为宋庄镇的书记,他要负责很多事,做完环岛雕塑后,我们之间并没有太多的时间私下里去沟通、交流。反倒是他从镇书记的位置上退下来以后,我们私下的交流才更多一些。
施玮:那他退下来之后,您发现胡书记有什么不一样吗?
方力钧:因为他不是书记了,我们作为邻居,又算是老朋友了,交流得更多一些。他是一心一意地希望把宋庄打造成为真正的一个艺术家的乐园,到现在他的工作其实一直都还是围绕着这个来展开的。
施玮:刚才我们说到环岛的这个塔,胡书记曾经接受我们采访时说,为了给这个塔起名字,当时也是煞费心思,大家各抒己见,后来这个塔的名字叫“征名塔”?
2009年建设中的小堡环岛掉雕塑
方力钧:这个名字其实不叫“征名塔”,而是始终在“征名”的过程中,名字没有定。因为我自己的作品本身都是没有名字的,很少有起名字的,所以作为我自己的作品,我也不希望给这件作品起一个固定的名字。因为每个人会对这个作品有一个自己的理解,所以当时就建议我们以征名的方式出现,它永远可以继续下去,所以每个人的叫法可能都不一样。
施玮:确实,目前对这座塔的称呼就是各式各样的。这也让人产生了一种好奇,它是什么意思呢?方老师,您能阐述一下您这件作品的含义吗?这个塔的底座是土,然后一级一级的,您刚才说金木水火土,是有五行的内在元素在里面?
方力钧:其实刚才我们谈的就是这件作品的含义,这个作品应该是一个动态的,就是不同的人会根据自己的经验、经历、学问、知识,做出自己的判断。所以,我也不想影响大家对它的判断。这五级是多种因素构成的,曾经有过(五行)这样的考虑,所以才把它做成这个分层设计,但是它又不是完全按照金木水火土的顺序来排列的。
施玮:最上面的是“金”?
方力钧:对。
施玮:很多艺术家,特别是现在的80后、90后的艺术家,他们很向往宋庄,也是期盼着有一天能成为像塔顶那样闪闪发光的金子,您对于他们来说是一种榜样的力量。您对现在来到宋庄的这些年轻艺术家有什么建议?或许能给他们提供一些引导。
方力钧:这个很难,只能是祝大家各自顺心如意,都能够有好的前程,好的发展吧。
施玮:这些年轻的艺术家,他们其实是希望有机会得到一些老师、名家给一些指导,您能在艺术创作上给他们一些建议吗?
方力钧:我想,艺术创作是最不需要指导的。如果需要别人指导的话,你的想象、你的思维方式就可能会受到影响。艺术家其实更需要的是自由的想象力和这种发挥,而不是模拟别人或者是模仿别人才能够去发展。
光头泼皮的形成
方力钧作品
施玮:您大约是1988年开始创作“光头泼皮”形象的这个系列作品,对此已经有很多的解读和评论,我想了解一下您当时找到这种艺术创作方向时的想法?或者说您的作品想传递给观者的是什么?
方力钧:做作品的时候,是包含了一些调皮捣蛋的因素,因为在我们开始创作的那个时候,艺术创作被要求得太一本正经了。艺术创作,和人的生活、和一个建筑,它的道理是差不多的。如果一个建筑没有通风口,没有采光口,那么这个建筑很快就会出现发霉腐臭的情况。大家都有过这样的经验,但我们艺术创作,或者人生,往往是忽略这一点。其实在艺术创作或者是人生态度上,需要更多的通风口,或者是采光口。其实就包括人性里面很多必须要有的一些情绪和表达,比如说幽默,比如说调皮,比如说恶作剧,所有的这些是有一个上下文的关系。
方力钧作品
施玮:您的光头泼皮形象正好暗合了改革开放的初期,人们面对社会剧变时的无奈与自嘲。但您作品中的很多背景却是蓝天、白云、大海,将人带到一个非常纯净的世界里,与主体的光头泼皮形成了一个极具艺术感染力和冲击度的张力。您在对这种背景的处理,是想传递什么样的一种心声?
方力钧:画画其实是在画一种人的处境,或者是心理状态,而不在于画现实的一景一物,这一点上是我比较坚持的。对于我来说,一旦陷入到画一景一物的情况里面,我基本上就会屏蔽了自己大脑的运转,因为画写生比较省事,比较简单。我对着这个桌子角或者这盆花画画的时候,我动脑筋的可能性就窄多了,它的这种想象力就被封闭得厉害。而我愿意用创作的过程,来打开我自己的想象,而不是封闭我自己的想象,所以我比较拒绝画实际场景,或者现实。这个是我自己一贯的工作方式。
方力钧作品
施玮:熟悉方老师作品的朋友都知道,从1993年您搬到宋庄小堡村居住和创作后,你的艺术创作有两个特征,一个是色彩处理开始出现“艳俗”倾向,这种庸俗艳丽的色彩,反而加强了光头泼皮系列中画面传递的嘲讽和自嘲的力度。有趣的是,与此同时,您有一个新的系列作品开始出现,就是“潜泳”的系列,这个系列的作品画面沉静、漂亮。如果说“光头泼皮”系列表现出您玩世的一面,那么“潜泳”系列就反映了您个性中清醒和理智的另一面。
方力钧作品
光头泼皮的形象和背景的处理,形成了一种事不关己的不在场感,与中国传统文化中避世的老庄哲学有相通之处。而我看您的“潜泳”系列,却有很强烈的在场感,一种精神上的代入的诱惑,那种看似平静中的不确定感、无助感、危机感,以及在水下独自潜入自己内心,聆听自己里面声音的渴望。这个阶段这样的创作,是与您在国际声名炽热,却选择生活在小堡,自我隔离的生活状态有关吧?
方力钧:一般来讲,画家就是有本事把一个客观对象画得像,所以我们经常会画一个南瓜,或者画一个黄昏,或者画一盆鲜花,或者画一个美女。但是其实我们人的一生中,最重要的是生活的真实状况,和社会、和其他人的关系,在这一点上很难有一个景象能够把它体现出来。所以,那个时候我就特别想找一个从画面上可以对应人生的这样一个景象。找来找去,还是觉得这个“水”用起来可能是最像人的生命状态,所以就用了水来处理画面,当然这跟我自己喜欢游泳也有关系。
施玮:中国的当代艺术在1980年代曾经出现过“八五新潮”,当时您应该还非常年轻,它对您今后的创作有没有一些影响?
方力钧作品
方力钧:我们读大学的时候,是“八五运动”最活跃的时间,我们身份是学生,所以我们等于是赶上了一个“八五运动”的尾巴,就是八九年的现代艺术大展,它其实是“八五运动”的一个总结性的展览。基本上“八五运动”所有的群体、重要的艺术家都参加了这个展览,我们在校生也参加了这个展览。这种关系是很紧密的,到现在艺术界、美术界的这些好朋友们,差不多都还是“八五运动”时候的那些艺术家。虽然我们现在称作“八五运动”,但是它涉及到的风格、思想、做事做艺术的方法都是千差万别的。它又不是一把瓜子,也不是一锅火锅,它可能太辣了,或者太咸了,不是这样的概念。对于我们关系更密切的,是这些个人,我们面对这个群体里面的每一个不同的人、每一个不同的群体,都会有更细致,或者更深入的感觉,或者是判断。
人都会找一个位置。当您进到一个会场,或者进到一个屋子里面,那个屋里挤满了、坐满了人,你会找到一个合适你的,或者让你舒服的位置待着。
心中的价值与幸福
施玮:方老师,外界普遍认为您是中国内地艺术市场上自我运作最成熟的当代艺术家。您能否跟我们谈谈现在的艺术和市场,您觉得艺术和市场之间的关系怎样才是一种比较稳定,或者是和谐的关系?
方力钧:我觉得每个人的判断可能都不一样,他的分寸也不一样。现实里的人离不开钱,离不开物质,所以你必须得有基本的钱和物质的保障,你才能活下来,更不要说搞艺术创作了。那么在这个前提下,有的人把钱看得更重一些,有的人看得淡一些;有的人欲望更强一些,有的人可能欲望小一些,这个我觉得都是正常的。只要每个人在这个关系里面,是良性的、健康的,我觉得怎样都可以。
目前艺术品市场比较低迷的形势下,你把价格这个东西提出来,这属于落井下石,要害死人的。拍卖市场达到的这些价钱跟艺术家没有什么关系。我的运气很好,从一开始销售就不错,但也是一步一步开始的。等到市场特别好的时候,其实我的工作室里面没有什么存画。
方力钧作品
反倒是有些艺术家,他始终市场不太好,作品基本上都堆在库存里面,然后到市场好的时候,他一次性把作品用最高的价钱都销售掉,那么他的获利可能会更大一些。这种市场的好坏,会影响到创作和生活的状态,但是从大学毕业到现在这些年了,这方面越来越淡了,不会像年轻的时候那么看重这些事情。
施玮:您刚才说到您的机遇很好,很幸运,但我知道您被称为艺术家里的“劳模”。您曾介绍自己一天的生活说:“我在艺术家里起床算早的,很少九点以后起床的,白天的时间就是在工作室里,只要不出差,每天大概都在工作室里。下午五点以后,如果有采访或者客人来访,就在工作室接待。六点半以后,开车进城,吃饭应酬。”近年,您频繁到欧洲开展览,在世界各地汲取新鲜的灵感,在艺术创作上也花了更多的时间去尝试各种新的方式,力图更准确地描绘真实的当下生命状态。所以说您的成功与长期坚持不懈的努力是分不开的。
方力钧:我自己觉得只有属于我的土地、只有我脚下这块地上是长粮食的。别人家的地再肥沃,它也是不长粮食的,它即便长出粮食,也不是我的。所以我只能把我脚底下这块地耕种好了,让它有最大的收成,使我可以靠这块土地生存。
我自己觉得对于中国艺术家来讲,这些年可能是最好、最适合艺术家生存的时代了,没有更好的时候了。如果要是说我们还在抱怨今天所谓的市场和机会没有的话,那么只能是说我们自己干得太不怎么样了。
施玮:现在中国有更多的艺术家希望成长起来,能够走向世界,他们也在找一些突破口,找一些新的定位,希望能向世界去展示自己独特的艺术风格。但目前像您这样成功走向世界的中国艺术家还很少。
方力钧:我经常举一个例子,比如说大熊猫。这大熊猫好好地在秦岭里自己活自己的,然后现在被全世界的各个国家租到自己的国家去给观众看,一只大熊猫可能一年的保险费就很多,比我们人还值钱。大熊猫它没要求走出去,只不过是因为它就是它自己,它是不可替代的,所以别人都要求着它出去。
我们的艺术如果假装成“世界语言”,跟着别人屁股后边想走出去,可能也没有什么希望。中国的鲤鱼走出去了,中国的大闸蟹走出去了,但是人家烦得要死,想尽各种办法想把它灭掉。我们是走出去了,但是人家还想把我们打回来。所以我们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做好自己,这个才是我们被人尊重,走向世界的最好途径。
宋庄美术馆的馆长
施玮:2013年您被聘为中国国家画院当代艺术研究中心的主任,那时您一定有很多的抱负和想法吧?您可以给我们聊一聊吗?
方力钧:我并不是国家画院的正式编制成员,因为我没有上过班,这方面我没有经验,也不可能做得好,很怕辜负了领导们的期待,耽误了这个责任。其实我们这次把国家画院当代艺术档案库搬到宋庄美术馆来,就是那个时候种下的果子,所以今天宋庄美术馆才有了两块牌子:“宋庄美术馆”和“国家画院当代艺术档案库”。我们一个团队来做这两件事情。这个也差不多就是我去国家画院之后,唯一做的一件事了。
这类事情按说应该是国家全力投入,我们等于是整合了各方面的资源,由社会来共同做这件事情。这个事情也是一个非常庞杂的工程,我们喜欢说百年工程。开启了之后,一百年也做不完,只要是这个事业还存在。虽然是2013年就开始,2014年启动,到现在已经有五个年头了,但也还只算是在一个初期阶段。现在特别希望社会各方面对我们的支持,我们也会努力把这块工作做得好一些。
宋庄镇小堡村崔金和副书记为方力钧颁发宋庄美术馆馆长聘任证书、丁大立颁发宋庄美术馆执行馆长聘任证书
施玮:我们知道2018年您被聘为宋庄美术馆的馆长,这件事对您来说是一件大事,因为您是第一批来到宋庄的艺术家,您见证了宋庄这么多年的发展历程,现在又成为宋庄美术馆的馆长,当时您接受聘书时,一定有很多的感慨和构想,能否跟大家聊一聊它的规划和展望?
方力钧:作为宋庄美术馆的馆长,我属于被赶鸭子上架。一个艺术家不能做太多的事情,我更多的是出面挂个虚名,其实真正宋庄美术馆和档案库的工作,都是我们的团队来做的。首先是理事会的成员从资金上对我们支持,然后秘书处的这些同事们具体的操办,以及学术委员会对整体学术品质的把控。我们的构想就是宋庄美术馆和档案库结为一体,它是一体化的。所以在档案库和宋庄美术馆合作期间,宋庄美术馆就作为文献研究和文献成果的一个实体展示空间来做的。这样,它的定位就比较清楚,不会是一个没有方向性的空间,它所呈现出来的,都会是和当代艺术档案库的研究方向和研究成果相关联的。
施玮:2018年7月26日宋庄美术馆重新开馆展览,您为何选择了湖南美术出版社的汇总展览?
湖南美术出版社三十多年对中国当代艺术出版的文献展览
方力钧:是湖南美术出版社三十多年对中国当代艺术出版的文献展览。湖南美术出版社关于当代艺术这一块,李禄明老师是一个舵手级的人,他出版的劳动成果和他自己的艺术创作成果,加在一起进行了这样一个展览。
宋庄美术馆三任馆长(左起:方蕾、栗宪庭、方力钧)
施玮:这样的展览会成为宋庄美术馆新的展览风格和方向标吗?
方力钧:艺术的发展其实是方方面面的,通常我们只会看到明星级的艺术家,但是我们很少能够看到明星级艺术家成长的过程,或者是社会各方面对于艺术的贡献。所以我们是专门会有这一类的展览,对于像湖南美术出版社这样的艺术机构,对他们所做的贡献的,进行一些文献的展览。
施玮:方老师,您最近创作的作品有什么新的风格吗?或者是有新的系列?
方力钧:我的大的作品的方向,在不同的展览里面都已经展现过了。我基本上还是油画、版画、水墨和陶瓷作品,四种作品同时推动,今年是比较集中在水墨、版画和数量不太多的陶瓷作品上。
施玮:是否会考虑在宋庄美术馆有多种艺术作品的精彩的呈现呢?
方力钧作品
方力钧:应该不会吧。因为我挂着这个虚名,在这个地方给自己做展览,有点过分了。但是如果学术委员会坚决命令我做的话,我当然也很高兴。轮到我给馆里做贡献的时候,我会带头的。
施玮:宋庄从您1993年搬来,一直到2018年,经历过了二十五年的风云历程。现在在小堡村生活的艺术家,据我们了解大概有上万人,有记载的就有五千多人。这么多的艺术家生活在这里,很多艺术家心里还是有些不安全感的,比如说有的艺术家的房子要被拆,还有农民起诉艺术家等等事件,在您看来,在宋庄生活,您觉得它的安全感怎么样?
方力钧:宋庄这么多的艺术家,其实就跟社会是一样的,会有一些局部的问题,也会有一些特别好的消息。但是我们这边基本上遇到局部问题的时候,这个问题就会满世界飞;有好的事情的时候,却真的不出家门,这也是因为我们没有充分利用好自己手里有媒体。如果在一个正常的社会里,这种事情都是每天发生的,未必见得被宣扬得满世界沸沸扬扬,但是在我们这边,有些局部问题就变成大问题,这是一个很奇怪的现象。
方力钧作品
这个地方生活着上万的艺术家,有一个艺术家遇到了局部问题,他可以解决问题。若这个问题这么大,上万的艺术家早就鸟兽散了。
我在这里生活创作长达二十五年了,作为小堡村的一个“村民”在这里生活。这里是我这一辈子里面居住和创作时间最长的地方,我对这个地方是很有感情的。
施玮:是的。这里特别有吸引力,让人来了就不想走,就生出感情来。现在北京市政府要搬到通州来,许多事情都有变动,艺术家有走的,但也有不断新来的。前不久,北京市委主要领导来宋庄调研,明确表示要保护宋庄原来的艺术生态,政府表态让更多居住在此的艺术家有了安全感。艺术家在宋庄的生活是需要有政府相关部门和来自民间组织机构的更多关怀和呵护。
方力钧:对。当然是希望对艺术家更好一些,让艺术家非常安稳地、有安全感地在这里生活、创作。我们希望能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