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武安知县 晁说之
作者:张华民
武安之有史乘,始于明嘉靖年间,在这第一部县志中,其县宰只追溯到金代,之后时间推移到民国,伴随着地方史研究的深入,《民国武安县志》将武安最早的县令提至东汉,从东汉县令尹楷到封建王朝最后一个宣统知县何嘉澍,武安有史可考的县宰也只考证出162人。我也曾经广搜史籍,仔细研究过这些人物,当然他们或多或少,都曾为武安历史的发展作出过一定的贡献,但如果将这162人放到整个中华文明史中,却也实在拿不出一两个可以称耀的人物,这不能不说是武安历史上的憾事。
壬寅岁暮,宅家闭疫,闲翻《四库全书》至北宋晁说之所著《景迂生集》,第一卷便赫然入目:
元符三年四月十九日宣德郎知磁州武安县事兼兵马监押臣晁说之谨昧死再拜上书于皇帝陛下。
心中陡然一惊:这是发现了一位武安历代史书上都未曾记载过的北宋知县。
遂费几日之功,全文阅读二十卷全集,全力搜寻有关资料,全面考证晁说之其人及和武安的渊源。
晁说之:字以道(1059—1129),号景迂,出生于世宦名门兼书香门第。
先看他的显赫家族:高祖父文元晁迥、曾祖晁宗悫、祖父晁仲衍、父亲晁端彦、弟弟晁咏之都是进士出身。曾祖晁宗悫曾被仁宗御赐门联,称其家是:“公侯开极品,仆射雄蕃,廿三尚书多中眷;解状殿奇才,神童道学,七十进士半上卿”。
再看看他的家族朋友圈:晁迥的女婿是吕夷简,晁遘的孙女婿是曾巩,晁补之妹妹的儿子是大词人叶梦得,晁冲之姐姐的儿子是陆游,晁迥的学生是晏殊,晁咏之、晁说之老师苏轼也是晁端友、晁端彦的朋友,晁补之与黄庭坚、张耒、秦观、李师道、李廌同列苏门六君子,晁说之的老师司马光、梁师成、邵雍,晁冲之的老师陈师道。
难怪连天下第一名士的苏轼也连发感叹:“信乎其家多异材也。
文化方面,他是宋代制墨名家,博览群书,工诗,善画山水,通六经,尤精易学,更是一位不容忽视的经学大师、古诗文作家,与苏轼、黄庭坚等苏门文人、江西诗派作家有着广泛的师友关系。难能可贵的是,他有画作《鹰逐野禽图》至今留世,现藏美国弗利尔美术馆。
政治上,他少慕司马光为人,司马光字君实,号迂叟,故自号景迂,无论政治上、学术上都受其影响,可算是司马光的后学,是典型的反对新法的守旧派。他的一生经历了仁宗、神宗、哲宗、徽宗、钦宗、高宗六朝,是难得的一位身入南宋的“元佑名士”。
他还善于发现奖掖后进,“富直柔,字季申,宰相弼之孙也。以父任补官。少敏悟,有才名。靖康初,晁说之奇其文,荐于朝,召赐同进士出身,除秘书省正字。” (《宋史》)“朱弁,字少章,徽州婺源人。少颖悟,读书日数千言。既冠,入太学,晁说之见其诗,奇之,与归新郑,妻以兄女。” (《宋史》)
晁说之从小性情激昂,“刻意经术,尊先儒、谨训沽,未尝德措一言。”在家庭学术氛围的影响下,晁说之接受了良好而正统的儒家教育,打下了以后做学问的基础。
元丰五年(1082),年二十三岁,晁说之便进士及第,苏东坡称其自得之学,发挥《五经》,理致超然,以“文章典丽,可备著述”举荐至徽猷阁任待制,此后以官学教授身份在各地从事官方教书,直至父亲去世丁忧除服的元符三年(1100年),他四十二岁,正式进入仕途,以宣德郎知磁州武安县事。
他和武安的缘分至此而始。
元符三年在北宋历史上是一个重要的节点,这年正月宋哲宗赵煦病逝,宋徽宗登基,新皇新气象,大赦天下,王安石的新法遭到摒弃,旧党人士纷纷获得升迁,在这个时节,拥护旧法的晁说之志满意得,打算大显身手一番。
这年的四月十四日,他带领众官员到武安紫山祷雨,回来便得到奏报,他所拥戴的韩忠彦入阁拜相,喜不自胜,欣然题诗《君莫恶行》:
寂寂山城已过春,黄鹂紫椹意相亲。
天公奈何不肯雨,小麦含秀安得吐。
闻道天公大仁圣,风伯何能回雨令。
恐是风伯老儿凶,长涂未许骋群龙。
前年流草有馀胔,谁言今朝尚忧此。
内降白麻出上阁,新相为霖君莫恶。
欣喜之情,跃然纸上。
看到黄鹂二字,我忽然又想起,400多年后的明隆庆三年(公元1569年)大年初一,当时的著名诗人谢榛游访到武安,正是爆竹声响彻云霄的时刻,欢庆的人们饮下“避免瘟疫疾病”的柏酒,给门窗换上“平安顺遂一年”的桃符帖,辞旧迎新。诗人独自曳杖,步出武安古城,积雪犹在,残风犹寒,南眺紫山,晴日初出,侧耳倾听,山谷中隐有黄鹂嘤嘤,诗人顿时感受到了春的讯息,有了一丝振奋,生出赋诗的豪情,写出《元日武安野望有感》:
短褐冲寒一杖随,孤城雪后漫游时。
愁经残猎风何凛,老得新年春却迟。
天外紫山晴自出,谷中黄鸟暗相期。
今朝柏酒人多醉,伫立斜阳独赋诗。
他们的诗中都写到了黄鹂鸟,稍微下了点笨功夫,查阅到武安历代县志中对黄鸟即黄鹂多有记载,由此看来,黄鹂鸟还真是武安的特产。
是年四月十九日,在武安任上他应诏上书,洋洋数万言谈了十件事,祗德、法租、辨国疑、归利于民、复民之职、不用兵、士得自致于学、广言路、贵多士、无欲速、无好高名等十事,对王安石变法之弊大加指责。
从以后看来,他对这份应诏书还十分满意,毕竟是首次发表自己的政治主张,故特意将它编辑到自己全集的首卷。谁知天有不测,短短两年后,他所支持的守旧派失势,维新变法派重掌朝纲,他入籍元佑党人,为他以后的坎坷仕途埋下了伏笔。
是年,他在武安建筑了一座高楼,以东汉台佟之字孝威名其轩,以隋朝马光之字荣伯名其楼,五月楼既成,他写了一篇《荣伯楼记》,原文不长,谨全文抄录:
武安,鼓山藩其前,太医山殿其后,紫山岌其左,百尖山峘其右,厜㕒崷崒,络绎连属,若断而续,薄于太行,其中大川四五,小川七八,达于漳,入于河,凡赵国之建郡县,皆在桑枣平墅,未有武安比宜。夫人物擅山川之秀,多闻人乃自古寂寞,无传至于今,何邪?或曰武安之水多伏流,非若淮济之类,中伏而卒,大发其伏,遂绝不出矣。得非其故欤?或曰非也,有人焉,象其山隐水伏,不自表襮,世人未之知尔。
予求之于古得高行一人,曰台佟孝威,得大儒一人,曰马光荣伯。荣伯隋开皇中六儒之冠也,其五人者或死或逐,独荣伯显。文帝幸国子学,荣伯以博士升坐,讲礼甚洪,瞻论者莫测浅深。当时以次论难者十余辈,皆一时硕学之士也。山东三礼学自熊安生后唯宗荣伯一人,荣伯初教授瀛博间,门徒千数,后多负笈从荣伯长安。荣伯在国子学数年,丁母忧,归武安故里,以疾卒此,非其人也邪!予既以孝威名轩,自致予之志,又以荣伯名其楼,劝邑子知务学也,邑子固将曰马荣伯死且数百岁矣!县令贤其人,想其风采如在,以其人名楼而式之,我辈苟自进与荣伯比,豈不美哉!往时虽有一二人华吾邑而來者,烝然秀出矣,若夫客至,登楼四望,如与荣伯游,而觉山川意象,徘徊相高者,其乐又曷可道也。元符三年五月日嵩阳晁说之序。
先将他称颂的两个人物的传记转录如下:
皇甫谧《高士传》:台佟,字孝威,魏郡邺人也。不仕,隐武安山中峰,凿穴而居,采药自业。建初中,州辟不就,魏郡刺史执枣栗为贽见,佟语良久,刺史曰:“孝威居身如此,甚苦,如何?”佟曰:“佟幸得保终正性,存神养和,不屏营于世事以劳其精,除可欲之志,恬淡自得,不苦也,如明使君绥抚牧养,夕惕匪忒,反不苦耶?”遂去,隐逸终身不见。
《隋史马光传》:马光,字荣伯,武安人也。少好学,从师数十年,昼夜不息,图书谶纬,莫不毕览,尤明《三礼》,为儒者所宗。开皇初,高祖征山东义学之士,光与张仲让、孔笼、窦士荣、张黑奴、刘祖仁等俱至,并授太学博士,时人号为六儒。然皆鄙野无仪范,朝廷不之贵也。士荣寻病死。仲让未几告归乡里,著书十卷,自云此书若奏,我必为宰相。又数言玄象事。州县列上其状,竟坐诛。孔笼、张黑奴、刘祖仁未几亦被谴去。唯光独存。
尝因释奠,高祖亲幸国子学,王公以下毕集。光升座讲礼,启发章门。已而诸儒生以次论难者十余人,皆当时硕学,光剖析疑滞,虽辞非俊辨,而理义弘赡,论者莫测其浅深,咸共推服,上嘉而劳焉。山东《三礼》学者,自熊安生后,唯宗光一人。初,教授瀛、博间,门徒千数,至是多负笈从入长安。后数年,丁母忧归乡里,遂有终焉之志。以疾卒于家,时年七十三。
在文章中,他从武安“山隐水伏”的山水形胜说起,得出武安人物“不自表襮”的超然清高品格,此说可谓深得武安人文地理之精神。
清高自持,超然相待,懂得隐忍,让自己在清醒中壮大。做人的最高境界不是一味低调,也不是一味张扬,而是始终如一的不卑不亢。决定我们成为什么样的人,不是我们的能力,而是我们的选择。
这总结的是武安的人文精神,但我更相信这是晁说之对自己的人格自诩。
大约在崇宁元年即1102年,晁说之离开武安,转任无极知县。
晁说之《景迂生集》全书20卷,按时间和地域记,大概和武安所涉者还有几首诗作,但因未有确切证据,姑且不录,意在不掠人之美也。
但无论如何,在浩如烟海的史籍迷雾中,总算为武安人考证出一位历史上鼎鼎大名的北宋知县,填补了武安地方史上的一项空白,这足以让后世的我们心生骄傲和自豪。
唐代武安县令张贻玘墓志解读
作者:白海召
史载,武安立县起于秦汉。以“《史记》:赵惠文王二十年(秦昭襄王三十八年),秦军军武安西,秦军鼓噪勒兵,武安屋瓦尽震。《睡虎地秦墓竹简》:卌八年,攻武安”为证。然数千年间朝代更迭,一个县域的管理者的置换皆由封建王朝政权派任,可被如实记录者不足二百人,且多以明、清两朝者为重。
近日,偶得唐代墓志拓片《唐故朝请大夫广平郡武安县令张公墓志铭并序》一张,甚是欢喜。随即和相关专家咨询并翻查史志,都没有找到有关唐代张贻玘县令的只字片语。作为史料的有力佐证,墓志刻石至关重要,不受其后的篡改,可改写历史索记,填补文史空白。而这张墓志拓片的出现,为武安的沿革及史志
该志高0.48米、宽0.42米。阴刻志文28行,行5—30字不等,正书,共计753字,原石收藏于千唐志斋博物馆,现释录志文如下:
唐故朝请大夫广平郡武安县令张公墓志铭并序
朝散郎前试大理评事太原王武撰
公讳贻玘,字淑宝,张姓,清河东武城人也。肇自黄帝,弦木锡姓。派流千祀,代生明德。衣冠弈世,人物继踵。时称盛族,国史备详。七代祖纯,西魏关内侯。曾祖子明,随越州司马。皇祖诩,仪州榆社县令。王父献可,邢州长史。咸寄词翰苑,作范人表。政有清德,化流颂声。公器识沉敏,风神高简,天资纯孝,童龀成人。幼遭悯凶,柴毁骨立,泣血终岁,几至灭性。君子曰:古之遗孝。弱冠太学,举经明《左氏传》,射策高第,荣冠士林。兼通公谷,尤精诗礼。历代古史、百氏群言,罔不穷览,得其机要。释褐调补洺州清漳尉,时议称屈。公无愠色,随牒而往,贵禄及亲也。然秉礼以奉上,正身以率下,贞白以干蛊,勤俭以克家。士庶翕然,响风悦服。未几,丁内忧,丧礼如先君焉。外除,授汉州雒县尉,迁京兆府奉天县尉。政如清漳,声怛畿甸。采访使、御史中丞卢奂,台推首选,从人望也。寻宰武安,雅着清节。惠孚仁政,思深父母,人到于今称之。属覃恩加品,赤绂在股。舆人为公清心之化所感也。祑满归京师。惜也,大位未登,梦楹兴叹。呜呼!以天宝七载寅月,寝疾卒于新昌里私第,春秋七十五。遗诫:敛以时服,祭以常膳。先茔洛阳,归我故乡。言毕而终,识者议公纯孝俭德,殁而孺彰。夫人河东县君柳氏,贞明阃德,清慎妇仪。事姑孝闻,训子义着。何图积善,天不与寿,次公二年,终于新昌旧第。初,公之亡也,戚属□恸,行路歔欷,里巷哀予,辕马悲鸣。盖积仁之感深矣。大历四年九月廿日,迁柩长安。至十月十五日,合祔于河南府洛阳县清风原,近先茔,遵遗令,礼也。嗣子监察御史滂,次子检校礼部员外郎浰,并长号诉天,巨痛终代。愿斵贞石,以纪先人之德。见命武也,敢不捧牍以旌善。铭曰:
于赫我张,肇分轩皇。惟皇之系,俾弧以康。根深叶茂,源濬流长。弈世迈德,休有烈光。其一。降生府君,聪明神受。维天资孝,维岳与秀。藐矣言孤,茕然在疚。哀哀泣血,奇之童幼。其二。东堂折桂,北部驰名。既贞复干,节峻心清。翻飞近甸,出宰广平。人怀父母,千载德声。其三。彼苍匪仁,胡不辅德,我公云亡,殄萃邦国。夫人明淑,是贞阃则。异邑封崇,同穴愿克。其四。旧国言归,新埏启扉。先茔之侧,坟阙巍巍。嗣子罔极,遗令敢违。双魂共慰,万古光辉。其五。
细读志文可知,这位中唐时期的武安张县令是清河东武城人,即今河北故城、南宫、清河一带。据《新唐书·宰相世系表》载:“清河东武城张氏本出汉留侯良裔孙司徒歆,歆弟协,字季期,卫尉。生魏太山太守岱,自河内徙清河”。西汉高帝四年(公元203年)置清河郡,自此之后,“清河东武城张”声名鹊起成为旺姓氏族。《张氏南轩族谱》记述:“吾族本黄帝后裔,始祖为弓正,封清河,赐姓张,此郡所自治也”。
其先祖历代皆为朝官,到张贻玘,弱冠太学,举经明《左氏传》,射策高第。历任洺州清漳尉、汉州雒县尉、奉天县尉皆政如清漳,声怛畿甸。接任武安县令时已经年近七旬,五年祑满归京师,未再履任以天宝七载(748年)寅月(正月),寝疾卒于新昌里私第,春秋七十五,高寿而终,在朝任官五十余载。而其夫人也是“衣冠望族”河东三大家族之一:河东柳氏。这个家族从秦汉之际开始逐渐成为望族,随后绵延数百年之久,他们的子孙出将入相,代代有英豪,唐代达到鼎盛时期,与唐代历仕七朝,官至太子少师的楷书大家“柳公权”同为一宗。可谓是家族强强联合。
张贻玘在武安任县令时武安隶属广平郡,唐玄宗天宝元载(742年)改州为郡,沿用十四年左右,墓志中天宝七载(749年)恰在此阶段。一任五年,以此推算其在武安任县令的时间应该是天宝元载(742年)至天宝六载(748年)之间。《晋书》“广平郡归属统十五县,包括:广平、邯郸、易阳、武安……。”隋开皇初年,广平郡废。唐天宝元载(742)到至德元年(756年)时又改洺州为广平郡,此后武安的隶属多有更改。这方墓志铭可以填补史料的空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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