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巢之下商家恨·安秋生
从九一八事变，到1945年日本无条件投降，在中华民族蒙难的这14年里，武安人的商业走过了怎样艰难的历程，我想摘录两段文字，恰好是关外、关内两家商号，又恰好一家药材、一家绸缎，大致可以代表武安商帮的整体命运，从中亦可品味“覆巢之下岂有完卵”的道理。
黑龙江省明水县锦和盛药店是绥化锦和盛的分号，1924年开业，曾经兴盛一时。武安西万年村张宏大曾在此药店工作十几年，亲身经历了这家药店的盛衰。他在《锦和盛药店在明水》①一文中回忆道：
九一八以后，由于日伪当局的横征暴敛，官吏的敲诈勒索，药物奇缺，药价上涨，使锦和盛和其它行业一样，开始走下坡路了。太平洋战争爆发以后，日伪当局为了加强经济统治，强迫全县大小药铺(包括乡镇)，将人、财、物集中在一起成立了明和药房，各乡镇设明和药房的分号。保健股长吉野(日本人)成了明和药房的经理。锦和盛一度不存在了。1956年以后，锦和盛的所有从业人员，包括掌柜的在内，都成了国营企业的职工，有的还当上了国家干部。
宏顺德商号自咸丰十年(1860年)在太原开业，历经三代人70余年打拼，发展为在太原、大同、张家口、郑州、漯河等多地拥有十多家分号的“宏”字号商业集团，但在1937年以后的10多年里遭受重创，直至一一破产、关闭或易手，烟消云散。以下是胡伟成在《安定堂家族商号的兴衰》中的叙述：
日寇侵华战争使安定堂“宏”字号分崩离析
1937年是安定堂由盛转衰的分水岭，这一年2月安定堂“宏”字号掌舵人之一胡应元因病去世，年仅51岁。失去主心骨的“宏”字号东家胡演元、胡葆元一时乱了阵脚。家门不幸之时，又遇国难，抗日战争爆发，钱毛如纸。各柜资金不好回拢，采供交通不便，物价一日数变，为了收缩资金。他们兄弟商量着分家经营管理，这样河南各地“宏”字号、天津、南方货栈归胡演元独资。山西太原宏顺德、宏康老柜仍属老四股共有。大同、张家口、怀安等分于胡应元、胡葆元、胡晋元、胡贞元名下。从此，曾经名扬大江南北的“宏”字号，逐步瓦解。
1937年，日本发动了全面侵华战争，8月西北重镇张家口沦陷，9月大同沦陷，10月下旬娘子关失陷后，太原岌岌可危，安定堂人心惶惶，哪儿还有心思经营店铺，于是迅速将太原宏顺德老柜的部分货物转运至老家大贺庄宏顺德庄园，庄园内有暗室暂存。即便这样还是让侵入大贺庄的日寇翻出，只是日寇想要的是金钱和粮食，最后日寇在庄园短暂驻扎几日后离开。
日寇攻打太原时，太原老柜全面休业，避难于太原河西，至此太原、大同、张家口的“宏”字号已经相继停业。日寇占领太原后实行华北自治,“宏”字号才恢复营业。此时的老家武安，政府如鸟兽散，全县骚然，境内国民党溃兵各霸一方，局势混乱不堪。9月，眼看家乡不保，经商议决定由胡葆元留守大贺庄并掌控总柜，胡演元携全家及宏顺德大掌柜胡振华全家一行数十人乘坐大马车，去西安躲避日寇，为什么要到西安呢?第一，西安是内陆，与日寇相隔崇山峻岭，比较安全，算是大后方。二来，宏康在西安有分号、货栈，生存空间大。三是胡演元的一个小妾是西安人，也在此行中。
国难当头，兵匪一家，“国军”充实军费不择手段，胡演元一行刚行至武安山区小冶陶即遭自称是国军53军的抢劫，连累了任姓房东，遭受了损失，因此安定堂留家的胡葆元将宏顺德庄园的西院前院补偿给任姓房东。一路磨难，行至山西高平，身无分文的一众人等投靠在此开设广和庆药店的同族同支胡广霖，受到了资助接济，但因部分家属染病，无法前往西安，是年底闻讯家乡基本稳定，胡演元遂安排家人陆续返乡，自己直返郑州料理号事。因为“宏”字号在河南开设郑州宏章、宏福，宏章在漯河、驻马店有分号，各柜距离较远，每日奔波其间，还要天津北京苏州上海的跑，再加上战火纷飞动荡不安，交通阻塞，物价狂飙，纸币如废纸，生意基本是保守维持。
宏章在1938年2月14日(正月十五)日本轰炸郑州时元气大伤，后在柜伙的努力下恢复营业，但很不景气，半死不活地维持到解放前夕大掌柜胡瑞门(胡振霆)告老回乡。解放后由于资金不支，典当出去直至公私合营。漯河、驻马店的宏章绸缎庄在1944年日寇攻打郑州时，两柜紧急往禹州搬迁途中半路被土匪抢劫一空。
大贺庄村影壁
面对战争带来的灾难，个性刚强、视商业如生命的“宏”字号大东家胡演元五内俱焚，一病不起，1947年病逝于郑州。其子胡振禨处理完父亲后事，已无力继续经营，便将驻上海、苏州、天津的庄客解散，天津货栈变卖。1948年胡振禨用仅有的资金将宏福转行粮店，屯粮经营，同年10月郑州战役打响，混乱中流民将粮店一抢而空。至此河南省的“宏”字号彻底终结，胡演元之子胡振禨携全家离开郑州到西安。而此时西安的“宏”字号宏康绸缎庄已不存在，只留下一座三进院的货栈，货栈里存有一些未曾幸出的布头，无奈之下胡振禨只能让夫人孩子在小市场摆摊叫卖这些布头，以养家糊口。
抗日战争前安定堂子女多数读书，看到政局动荡，求学入仕无望，焦头烂额的胡演元、胡葆元催促已经中学毕业或从事其他行业的孩子进柜学徒或熟悉商务，以便尽快接班管理商号。1944年，日寇对属蒙疆自治管辖的大同、张家口实行更加严厉的经济封锁，天津货栈没法采办运送货物，买卖不能做了。而此时太原是华北自治区，经济尚未封锁。留守大同掌柜胡凯元、张家口掌柜杨献廷与东家商定，为了养活留守店员，除掌柜留守外，其他店员调太原各设门店经营绸布小批发，大同临时驻太原门店叫“丰记”，张家口临时驻太原门店叫“大德祥”。从此埋下了自由散漫“各自为政”的祸根。而1943年又赶上华北地区特大饥荒，大批员工家属纷纷投靠商号以避荒保命，商号打破店规收容家属，使商号入不敷出，东家、掌柜的家庭人口众多自顾不暇，精力分散，对本就奄奄一息的商号造成致命一击。
①《武安文史资料第三辑》1992年10月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安秋生，又名安隆，字季三，号神钲散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河北省散文协会副会长，邯郸市散文学会主席，神钲书院院长。有散文、诗歌、纪实文学、传记等著作多种。研究武安商帮20年，著有《药鬼子记事》《武安商帮史话》《大商风华》等，曾受邀赴日本明治大学、大阪市立大学和国内多地演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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