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商照片
以义制利信为本·安秋生
“诚信不欺，一诺千金”，是中国商业精神的重要原则，“诚招天下客，信获万人心”。所有商家无不宣称“货真价实，童叟无欺”，而在实际经商活动中能否信守道义和诺言，不做亏心的买卖，则不尽相同。
武安药商认为，药商之信誉，主要在于药材和药品的质量必须过硬，从自家店里卖出去的，必须是好药，良药，药商赚取的每一分钱都须在良心上无愧，概括起来就是八个字：做良心药，赚良心钱。
历代药行都有共同的价值取向：诚信经营，童叟无欺，提供优质服务，建立良好的互信关系。即首肯一个“信”字：贵不怕，贱不怕，欺人怕。他们自己这样阐述：药材道地不同，气味不一，用途各异，优次可分，价格当然不一。其底线为决不可以劣代优，以次充好，以假冒真。以假冒真则为同行所辱，同业所耻。
武安药商坚守“德正药真”的原则，他们在全国各地的药店，无论大药庄还是“家眷铺”，无论设施如何简陋，首要在中草药上具有全、准、净、真四个特点。全，是指中药品种齐全，成规模的药店不仅备有常用中药400味，而且扩大到700多种，一般不会有抓不起来的药方；准，是说每味药的剂量准确无误，他们的规矩是，给顾客称药的戥子必须经常保持清洁，称药时要求秤杆与称药人的两眼在一条水平线上，这样，秤杆稍有不平就能看得出来——这是店员练就的基本功；净，是指装到药斗里的饮片都经过认真分拣，无尘土，无杂质，顾客把药拿回家中煎熬后，倒出的药汁全是清清亮亮的；真，是说从他们那里买的每一味药材，都能保质保量，没有任何假冒，无以次充好，以假代真之嫌。
晚清以后的武安药店多数实行前店后厂，除了加工购进的生药，还批量制作中成药，大的药庄各种丸散膏丹应有尽有，而且一般都有自己看家的名牌产品，有的还有所谓“祖传秘方”，即所谓“独门药”。如孔氏眼科的眼药、德泰兴的益母还魂丹、德庆增的补心丹，锦和庆的六味丸、再造丸等，行销中国北方许多地区。有的已经形成颇具规模的制药厂。
在旧时代，从拖着辫子的清朝，到动荡不安的民国，政府对工商企业的监管都是有限的、粗疏的。也就是说，在药店里，不管是生药加工，还是丸散膏丹的制作，都是既缺少通行标准，又缺乏外力监管，做好做坏，几乎全在商家自己。尤其是制药的配方、投药、加工整个过程，一切都在相对封闭的空间里进行，这种情况下，药品的质量如何保证？武安药商笃信：“修合虽无人见，存心自有天知。”并把这句话当作对联写在药店内堂，抬头便看得见，以便随时警示员工提醒自己。这对联是什么意思呢？意思就是在中成药的制作过程中，你用的是好药还是次药劣药，成色好不好，分量足不足，是否做到了古法炮制，火候是不是掌握得恰到好处，有没有偷工，有没有减料，种种可能影响药效的环节，“无人见”，并不意味着可以粗心大意甚至肆意妄为！因为“存心自有天知”！“人在做，天在看”你动动不好的心眼试试，“举头三尺有神明”，老天在头顶上盯着你监督你呢。“人存善心天不昧，人存恶念天不容”，所以一丝一毫含糊不得！
畏惧“天谴”，害怕老天爷找自己的麻烦！有这样的敬畏深深植根在内心，药商们的一举一动坚守着底线，叫做“用药地道，炮制如法”。用行话讲，叫“品味虽贵，必不敢减物力，炮制虽繁，必不敢省人工”，以保证药品的质量不出任何差池。
将职业道德与信仰结合起来，依靠人的内心约束，形成浓厚的道德氛围，这种做法十分有效。武安商人从事药行数百年，因为药品质量引起纠纷很少，质量事故极为罕见。这一点，从他们能够在一地经营几十年甚至数代人，赢得良好人缘和口碑，直至落地生根安家落户，可以得到证明。耍奸使滑，坑蒙拐骗，做下良心有亏的事情，可以得利一时，总是难以持久。
早在19世纪初年，西苑城孔继鹏以眼科为主业，先后在山西太原、绛州等地游医售药。他家自制的滴眼剂，都是在自己或家人身上反复试用，证明其质量优良、疗效显著并且没有毒副作用，才带到市场上销售。为宣示自己对眼药质量绝对负责，他在特别的包装器物小瓷瓶上烧制了“孔继鹏眼药”的字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堂堂正正，一诺千金。这在那个时代极其罕见，为孔氏眼科创下了千金难买的名牌，以至于数代传承，不断发扬光大。
孔继鹏眼药瓶
20世纪初的武安药商，以三和兴药店为例，他们恪守“货真价实、童叟无欺”的经营理念，形成店风。他们的药材主要从祁州进货，柜上每年派三等掌柜在清明前后上祁州验货进货，一住两三个月，精挑细选，购进各种优质药材陆续运回东海。有些药材直接从产地进，比如怀山药，是秋后从怀庆府进货；杭菊花是从杭州采买，治嗓子的特效药六神丸从苏州的雷允上制造厂直接购买；自制蜜丸所用的蜂蜜，是从海州城外锦屏山里的蜂农那里买来的纯蜜。在价格上童叟无欺，比如治毒的膏药，由于下的料不同，价格也不一样。同是治疗疮疖的膏药，有的疮疖未破，需要拔毒；有的疮疖已经破了，需要生肌。使用的膏药不一样，价格上也略有差别，有一角有两角的，店员要询问清楚，膏药不能用错，在价格上也绝不蒙人，无论来者是老人小孩还是妇女。药材的质量直接关系到疗效。配制中成药时无论药材贵贱，一定下足份量，做丸药时必须用肥皂水把手洗干净。切药的药工对各种药材切的该厚则厚，该薄则薄，切的槟榔片薄到可用嘴吹起来。药店晚上关门后，还有部分徒工在灯底下拣药，把发霉的虫蛀的全部拣出来扔掉，竭力使药材纯而又纯，精而又精。
我国实行改革开放以来，经济发展了，国力增强了，但也发生了许多不该发生的事，最让人心惊的，便是涉及食品安全、药品安全的一系列案件，什么苏丹红、三聚氰胺、瘦肉精，什么毒大米、毒馒头、毒胶囊，还有提起来就让人恶心的地沟油，等等。中国人这是怎么了？想钱都想疯了？这类恶性事件每一次在社会上曝光，都有人出来分析原因，说是因为法制不健全，监管不力，惩治力度小，如此等等。说的都对，但我觉得，都没有说到“根”上。无良商家缺少内心的道德约束才是万恶之源！人心被污染，再严密的监管也会有漏洞可钻。根本解决毒食品毒药品问题，还是要多管齐下，既治标又治本，从人的道德、良心、信仰上找根源下功夫！
“货真价实、童叟无欺”，同样是绸布行业的金科玉律。武安人最早的布商“贾三合”，对经销的丝绸严格把关，只进名牌厂家的优质产品，质量差的一概不要，在市场上的信誉一直很好，赢得大批“铁杆客户”，尤其是在黄河以北封丘、长垣、东明等县，只要有庙会，贾三合就派人去赶会售卖。当时市场上经营绸缎布匹的商家不少，质量上良莠不齐，为了让顾客认准自家的产品，他们在自已所有出售的商品上加了印记，相当于今天的“贴牌”，向顾客做出对质量负责的承诺。印记是在布匹上划三道。“三道甲绸缎，言无二价”的说法很快便在封丘一带农村市场上流传开来。乡下妇女好多并不识字，但认得布上划的“三道”，只要看到布上划的三道，就放心购买，信誉很好。
大贺庄胡姓家族的“宏”字头联号绸缎庄，不但沿用传统绸缎庄“加放一尺”“足尺放三”等行规，而且坚持价格始终低于本区域同质量品种的营销策略。丝绸、棉布伸缩性很大，用尺子给顾客量布，手松手紧大不一样，许多同行因此招致顾客不满。“宏”字号绸缎庄明确规定：店员量布时，不能将布拉得太紧，必须给足数量，量好后再放尺二三寸。为保证做到这一点，还做出一条特别的规定：盘点绸布库存时不得有溢余，否则要受罚。
当然，任何事情都不可一概而论。武安商人数以万计，“千人千面，百人百性”，泥沙俱下，鱼龙混杂，其道德水准也有高下之分，心术不正的人，品格不好的人，在哪个时代、哪个行业、哪个地域里都存在。有的小药铺为了多赚钱，赚快钱，假冒伪劣，不择手段，“小鬼子，恁嫑吭，开的黄连付黄芩”，“虎骨没真的，龙骨没假的”，“你糊弄王八，我糊弄鳖”等等。这些龌龊现象是极个别的，什么时候也不是主流，而且是见不得天的，为正经商家所不齿。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安秋生，又名安隆，字季三，号神钲散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河北省散文协会副会长，邯郸市散文学会主席，神钲书院院长。有散文、诗歌、纪实文学、传记等著作多种。研究武安商帮20年，著有《药鬼子记事》《武安商帮史话》《大商风华》等，曾受邀赴日本明治大学、大阪市立大学和国内多地演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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