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东帮·安秋生
关东帮 乾隆中，民殷国富，到处升平，内地商业，已成供过于求之疲弱现象。遂有聪明人士，思向关外发展，以浚利源。时龙泉有武公者，首创临泰于奉天，经营药材，是为武安商人在关东贸易之起点。迨嘉庆初，复有表兄弟三人，曰伯延徐某，曰同会宋某，曰万年李祥者，连袂出关，组设药店，频年奋斗。而首屈一指之徐和发，遂勃焉以兴。其后伙友杨某，别创顺发。至咸丰初，营业失败，出兑于彰德祥顺公，改名德庆增。仍办药材，发明补天丹，行销各地，颇受欢迎，是为伯延房姓在关外创业之始。从此逐渐扩充，继长增高，至造成武安稀有之巨商。时武临泰式微，德泰兴代之而兴，朱姓之锦和庆(伯延)，亦崛起长春，推行业务，日有起色。迨光绪季年，火车告成，交通便利，关外贸易近若门庭，继入民国，益形发达。若徐之元泰(伯延)、王之庆昌(南文章)、常之万兴(大贺庄)、宋之志和(同会)、孔之增发玉(孔璧)、孙之四盛(南安庄)、尹之积盛和(大洺远)，以及房武徐白各姓所产生之联号(如德庆元，和发祥等)，并其他各家所经理之业务风起云涌，盛极一时，大小营业，约千数百家。贸易人数，约二万有余。其独力经营，蔚成巨业者，所在多有。而小本营生，藉资糊口者，更指不胜数。于是关东一隅，遂形成武安商业之中心势力。故由民国纪元前十年，以至九一八事变之日，此三十年中，为武安商业之极盛时期，若徐和发，若德庆增，若锦和庆，若积盛和，俱皆遭逢机会，走向繁荣。支店分号，遍于三省，营业总额，达数十万。人多羡其事业之伟大，生活之优裕，不知皆由微而显，筚路蓝缕刻苦努力之所致，非偶然也。迄今徐和发在草创时之砖木药架，及来往所推之手车，犹保存号中，以示不忘。足见创业维难，成功匪易，勤俭生富，事理之常。惜事变以来，繁荣局面，日形衰落。近更受世界经济不景气影响，无法维持，时有倒闭。此后如何，固令人难为预测也。
——1940年版《武安县志·实业志·县外商业》
辽宁、吉林、黑龙江三省,位于山海关以东，旧称关东，也就是我们所说的东北。东北清朝以来的历史，很大程度上是一部移民史。据有关资料介绍，明朝以前的东北，大概是只到现在的辽阳，现在黑龙江、吉林两省的广大区域，在那个时候人烟极其稀少，许多地方还是未曾开发的处女地。进入清代以后，满清政府为了保护自己的 “龙兴之地”，曾经有意设置障碍，阻止向东北大量移民，修筑了一条全长690华里的柳条边，对柳条边以东的所有地区实行封禁，对私入禁地者治罪。所以这才有了“闯关东”的“闯”字。由于关内移民的不断涌入，柳条边荒废失修，渐渐变得形同虚设。咸丰十年(1860年)，清廷宣布关东向流民开放，流民入关才不再视为非法。而关内自清代中叶以来，在“盛世滋生人丁，永不加赋”的鼓励生育政策的激励下，人口膨胀性发展，人地比例失调，流民大量滋生，加上华北自然灾害连绵不断，山东、河北、山西、河南等地的百姓纷纷去关东谋生。
“闯关东”者，山东人最多，其次是河北人、山西人、河南人及皖北人，其中山东人占80%左右。在“闯关东”的人潮中，有一群武安人，与山东人不同的是，山东人去关东，是去垦荒、淘金、伐木、挖山参，而武安人，几乎无一例外，都是去做生意，主业是卖中草药。
正如《武安县志》所载，武安商人最初的出关，大约是在清代的乾隆中叶，即1750年左右。武安商业在东北的蓬勃发展，是随着清末民初的大规模移民展开的。移民进入的多数地区缺医少药，为医药业的发展提供了难得机遇。武安商人紧紧把这个机遇攥在手里，利用自己的优势，移民聚集到那里，他们就把药品送到哪里，把大大小小的药铺开到那里，以至于逐步形成了垄断东北药业的局面：凡是冒烟的地方，都有武安人在卖药，书写了武安商帮历史上最为辉煌的篇章。
从临泰到德泰兴
最早踏上黑土地的武安商人，是武安龙泉村的武氏五兄弟，他们是武姓第二十四世。武氏五兄弟“五架小车下关东”的故事在本书被多次引用，此处不再赘述。他们“敢为天下先”，筚路蓝缕，为武氏家族，也为武安的商业，在没有路的地方走出了一条路。
武氏的药店初为“临泰”，几经股权变更，改名为“德泰兴”，经营地点沈阳市大北关炉灰山胡同。至光绪年间，他们的事业发展到鼎盛时期，不仅在沈阳一带经营药店，还开有绸缎庄等。后由于洋货大量涌入，绸缎生意萧条，发生大量亏损，几乎把药店也给拖垮。
德泰兴店员合影
武氏商业毕竟经过了150年风风雨雨的考验，不仅有了丰富的管理经验，而且拥有许多忠心耿耿的管理人员。几个掌柜挺身而出，表示要与药店同生共死。他们吸收了新的股份(伯延徐家)，充实了资本;调整了方向，突出中药这个主业，卧薪尝胆，苦心经营，不仅最终保住了药店，而且从此欣欣向荣。东家感谢他们救店有功，特意奖励两位掌柜每人股份五厘，从此改变分配体制，实行经营管理人员参与分红。他们以沈阳为中心向外辐射，大肆在其他城镇建立分支，仅用十几年时间，就在东北境内发展大小分号35处，其中有:奉天省德泰兴，梨树县德泰义，梨树县德泰茶庄，辽源县德泰顺，辽源县德泰福，农安县德泰增，法库门德泰和，法库门德泰永，康平县德泰长，哈尔滨德泰公，哈尔滨德泰药局，哈尔滨恒泰仁，阿什河德泰恒，张家湾德泰福，昌图府德泰玉，昌图府德泰升，双城堡恒泰德，孙家台德泰照，黑龙江德泰盛，黑龙家德泰药局，新民府德泰隆，刘二堡德泰光，通辽县德泰丰，通辽县德泰茶庄，公主岭德泰祥，大洼镇德泰隆，间通县德泰厚，千金寨德泰会，望奎县复泰纯，拜泉县复泰昌，林苍复泰德，海伦县复泰义，双城堡德和恒，昂昂溪德泰邻，伊通县德泰成等①成为远近闻名的号帮生意，在东北兴盛了半个世纪。“九一八”以后，德泰兴生意走了下坡路，盈利其微，勉强维持。到东北解放时，德泰兴掌柜为郭文祥(西河下人)、马信(龙泉人)，武修道为住店东家。直到 1956 年，参加公私合营，走完了自己整整200年的路程。
2004年笔者到沈阳采访，来到沈阳市大北关炉灰山胡同，这是当年德泰兴总柜的所在地。凭着一张上世纪40年代末的老照片，居然巧遇一位当年常去德泰兴买药的老翁。老翁说:我小时候常去德泰兴，去给我那眼神不好的老父亲买明目地黄丸，照片上的这些人啊，我全都见过!老人盛赞当年的德泰兴，说:人家那生意做得好，是仁义买卖，确实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德泰兴不仅是武安商人在东北历史最长的字号，而且是当年武安人在东北最大的药庄之一。德泰兴设在沈阳的总柜，不仅是德泰兴职员的接待站，而且是所有过往武安人的歇脚点。凭着一口武安乡音，尽可以在此吃住，给许多乡亲留下了铭记终生的温暖。
首屈一指徐和发
嘉庆初年，伯延村徐家远赴关东卖药材，创立字号“徐和发”，地点同为沈阳。
毫无疑问，徐家的“向关外发展”是受了龙泉武家启发。徐兴仁联络了两家表亲共同出资,齐心协力建起了徐和发药店。由于本钱很小他们起初连木制的药架也置办不起，只得因陋就简，用砖头支上木板垒砌而成。
徐兴仁既是经商奇才，又是杏林高手。其子徐攀岫的墓志铭记载:
父讳兴仁，字立爱，太学生，乐善好施，又善岐黄，舍药医病，问疾者接踵，活人甚众……于盛京所创和发生意数十处……
可见徐兴仁走的是医药兼营的路子，既看病，又卖药。徐家世代为医，在治疗疔毒恶疮等疑难杂症方面拥有“祖传秘方”，这为他们的药店插上了翅膀，“和发”的美名不胫而走，生意扩展迅速。到儿子徐攀岫一代，徐家“制田产数十顷，造庄房千余间”，已经成为一方巨富。
徐兴仁之孙徐春光，是徐氏家族的又一精英。他全面继承了祖父的品性与才干，“生而厚重，少时寡言笑，容貌端严不异成人，识者恒器重之”，又受到良好的教育。本来打算走读书科举之路，但父亲徐攀斗猝然离世，他便接过了家庭的重担。在商务方面，他“经理号事知人善任，无能欺以方者;号友有才干者，不惜多方成就之”，所以人人都乐于为徐家效力。既能明察秋毫，又能爱才惜才，这是领袖群伦的器量。同时，他还赓续祖辈悬壶济世的事业。于是，徐家的生意在他手上得到更大发展，“不特关外三省和发字号赖以扩充，分庄至十数家，即山西、陕西、河南邺郡，且益开设绸缎药行十余处。”他们在开封的绸缎庄叫“复和庆”，其中“复”字取自他的号(徐春光字彩云，号复新)。
徐安良（伯延）
“和发”号生意迅速扩展，不断孳生出新的分号，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多，多到在东北各大药庄里数量上“首屈一指”。以至到了20世纪30年代，人们谁也无法说清，在东北全境，究竟有多少家字号为“和发”的药店。当然此时它的东家已不是一家一人。一方面，在十一世之后，徐家人丁十分兴旺，族姓内不断析产，加之不断有亲友投资加盟，“和发”就日益成为股份众多的合股生意。沈阳和发徐有若干支柜，新民和发同也有若干支柜，哈尔滨和发魁拥有更多分号，等等，都属连锁经营，少者几家十几家，多者甚至几十家，在一个地域处于垄断地位。譬如和发魁，就曾被当地药界称为“南霸天”，因为在哈尔滨以南地区，没有对手堪与抗衡。当然在东北，也确有许多号称“和发”的生意，与徐家没有多少关系。
沈阳徐和发与其他武安人药店的命运大致相同，有过日进斗金的兴盛，在20世纪30年代以后走向衰落，40年代经营困难濒临破产，原有若干股东不得不放弃股权，由徐姓的经理东家一家维持经营，直到公私合营。
①据德泰兴民国年间广告单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安秋生，又名安隆，字季三，号神钲散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河北省散文协会副会长，邯郸市散文学会主席，神钲书院院长。有散文、诗歌、纪实文学、传记等著作多种。研究武安商帮20年，著有《药鬼子记事》《武安商帮史话》《大商风华》等，曾受邀赴日本明治大学、大阪市立大学和国内多地演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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