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省邯郸市馆陶县的人们自清朝以来就一直在寻找着一座山,这座山就是“馆陶”名字由来的“陶山”。据相关史籍记载,馆陶在春秋战国时地处赵、齐交界处的交通要道,为便于两国民众来往、以及官方交流,赵王在一座名叫陶山(有史籍也记为陶丘)的小山旁边建设了馆驿,因此在陶山及馆驿周围形成的城镇就被称为“馆陶”。
康熙年间《山东通志》上的陶山、陶丘,误记为两个山了,其实二者为一
西汉初设馆陶县。因为交通便利、物产丰富,汉、唐的四位公主以及三国魏时期、明朝两位王子的封地就在馆陶县。因此,四位公主得号“馆陶公主”、王子则为“馆陶王”。在今天的县城北部筑先路西侧,有一个直径30米左右、高约3米的一个大土丘,这个土丘在当地人被传说是四个馆陶公主之一的驸马埋葬之地,称之为“驸马坟”,并且目前也绕着“驸马坟”正在打造、兴建以馆陶公主为主题的“梳妆池公园”。
馆陶县城北部正在打造的梳妆池公园,红圈处即为“驸马坟”
今天,来源于馆陶公主的“驸马坟”虽在,但馆陶得名之处的“陶山”却早已消失在人的视线中,仅仅流传于地理志书、地方志以及当地人的传说之中。历史上曾有清初康熙年间的两任馆陶知县郞国祯、赵知希还专门撰写了《陶山记》、《书陶山记后》,以表达自己亲自赶赴距离县城西南五十里(清朝时馆陶县城在今天山东省冠县北馆陶镇)的地方寻找陶山未果的心情。他们得出来的结论差不多都是陶山是被黄河改道淹没于泥沙之下。当然,现在馆陶县的一些文史学者在研究之后也是得出了与两位清代知县差不多的结论。
但是有些事情往往是“灯下黑”,答案可能就在身边却熟视无睹,需要“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才能发现。那么馆陶的“驸马坟”就是驸马坟吗?馆陶的“陶山”真的就这样找不到了吗?有没有可能人们苦苦找寻的“陶山”就是“驸马坟”呢?
如果大胆假设、小心求证一番的话,还真是有可能的。
一、驸马坟和古籍里记载陶山的位置极为接近,甚至“重合”
在笔者掌握的资料里,清代以来的数个版本的《馆陶县志》、《大明一统志》、《东昌府志》、《读史方舆纪要》、《元和郡县图志》都有关于馆陶陶山的记载。其中以唐朝李吉甫编著的《元和郡县图志》,是目前能够掌握的最早有关陶山记载的地理志类书籍。对于陶山位置的记载,这些古代典籍里均无异议,或是说县城在今天山东省冠县东古城镇的时候“陶丘在县西北七里”、或是县城向北搬迁到今天山东省冠县北馆陶镇后记载“陶山在县西南五十里”。虽然方位、距离不同,但均指的是同一位置。尽管古人描述距离一般不算很精确,并且古代的里也和今天的里长短也有一定差距,但也可以大概得出“陶山“的位置就在今天的“附马坟”一带。
元和郡县图志记载的陶丘位置
右侧为今天山东省冠县东古城,西侧为今河北省馆陶县城,城西北七里在馆陶县城
二、黄河改道的因素极有可能造成“陶山”消失,四位“馆陶公主”的驸马也不一定埋葬在馆陶县
“驸马坟”真的是驸马坟吗?这个问题虽然看起来比较绕嘴,但却是解决“驸马坟”是与否的问题却是解决“陶山”问题的关键所在,在解决这个问题之前,还要了解一下造成“陶山”找不到的“罪魁祸首”——黄河后改道后流经馆陶县的历程。
黄河在南宋建炎二年(1128年)为阻止金兵南下,人为在滑县李固渡决口之后,就改经淮河入黄海,彻底远离开馆陶。在此之前,自对黄河有准确历史记载的时候到南宋近2000年的时间里,黄河在馆陶境内流过的次数很多,时间加到一起也不算短,因此泥沙含量巨大的黄河对馆陶县地形地貌的改变无疑也是巨大的。黄河都是在什么时期流经馆陶,又是什么时期对馆陶地形地貌改变比较大呢?
1、战国中期到西汉末期,黄河在馆陶东北流过。这一时期由于阶段并不长,并且擦馆陶县境而过,影响并不算大。
西汉的馆陶县与黄河位置图
2、东汉明帝时期永平二年(69年),王景治河后黄河由今天河南荥阳改向东流,黄河离开的馆陶,但之前的大河故渎仍然存在,或有水流经过。
3、北宋庆历年间开始,馆陶县一带先后连续多次被黄河改道之后的河道经过,泥沙也沉积、淤积很多,对地形地貌变化巨大,应该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巨量的泥沙沉积在了陶山周围,使陶山的相对高度降低,进而在平原上不再彰显。
北宋时的黄河频繁改道,流经馆陶的众多黄河河道
4、南宋、金代之后,黄河彻底远离开了馆陶。馆陶的地形地貌经过金、元两朝的改造、耕作彻底稳定下来之后,到明、清时的地形地貌和今天已相差无几。
馆陶公主的驸马有没有可能埋葬在馆陶县
历史上一共有四位“馆陶公主”,分别是汉文帝之女刘嫖、汉宣帝之女刘施、东汉光武帝刘秀之女刘红夫、唐高祖李渊之十七女李氏。
需要说明的是,虽然她们的封地在馆陶县,其封号也是“馆陶公主”,但是并不是代表她们要到封地,因为封地有专人管理,将封地内每年财政税收收缴后交给公主府,到这里,封地的职能就算完成了,因此封地也被称为“汤沐邑”。在公主们的眼里,馆陶县就是相当于给她们吃饭、化妆时提供资金的“钱包”罢了。
这四个馆陶公主及驸马安葬情况大致是这样的:
唐高祖李渊的十七女,根据《唐会要》记载其死后陪葬于高祖献陵,按照惯例驸马是要和她一起陪葬于献陵的。
汉文帝之女刘嫖,她在四个馆陶公主中地位最高,为长公主,位同诸侯王。死后陪葬于汉文帝的灞陵,附马大概也和她陪葬在一起。之所以说“大概”,是因为她生前喜欢上了“面首”董偃,死后也要求与董偃葬在一起。虽然不知道最后结局如何,但她的“原配”堂邑侯陈午应该也安葬的相当不错。毕竟除了刘嫖的因素之外,陈午还是汉武帝的老丈人。
汉宣帝之女刘施,历史上记载虽然不太多,但已知她的驸马于永属于“改过自新“型的,年少时轻狂,喜欢喝酒闹事,但在30岁以后开始修身养性,到了后来官至御史大夫,皇帝还想让他担任丞相,却突然发病去世,这在史书上都有记载,从这一点看驸马于永的结局,也应该是不错的。
最后要说的就是东汉光武帝的女儿刘红夫。与上面三位馆陶公主比,她是属于最“惨”的。幼年时母亲郭圣通被废皇后位,后亲弟弟刘彊的太子位也被废,没了根基的她只能嫁给了因为与她结婚才留下了名字的都尉韩光。并且在光武帝刘秀去世后,她更加不如意,向皇帝给儿子求官不许,还被教训了一通。忍无可忍之下,她和弟弟淮阳王刘延密谋诅咒皇帝,事情败露驸马韩光被赐死。因为韩光是以谋反论罪的,埋葬情况不会很好。
在分析了上面四位馆陶公主的驸马埋葬情况,假如馆陶县城北边的“驸马坟”真的是埋葬了驸马的话,最有可能的就是东汉光武帝之女刘红夫的驸马韩光了。
但是这个结论真的对吗?
去年夏天小编亲自拍的驸马坟
三、馆陶“驸马坟”究竟是不是驸马的坟墓?
抛开当时的制度,驸马死后会不会被随意埋到一个地方,甚至是可以埋葬到公主的“汤沐邑”不谈。单从陶山的记载、“驸马坟”的保存现状来分析。
既然诸多的历史地理书籍以及当地的志书均记载陶山的地址在“城西北七里”,也就是今天的“驸马坟”一带,相互印证之下,可以说明对陶山存在与否以及位置在哪,是正确、无误、没有争议的。但是真实情况却是,在记载里应该被确认的陶山的位置却找不到“陶山”,而却仅有一个大家都认为是“驸马坟”的土丘。这样一来,这个要高度有高度、要历史有历史的“驸马坟”是不是就显得特别可疑了呢?
陶山应该有多高?
在古代,地图属于战略管控物资,别说普通人,就连级别稍低一些的官员也很难获得。如果大家出门怎么获得方向及距离呢?很简单,找一个人们都可以看得到的标志物做参照就行了,当时的大平原上还是有很多高大的沙丘和土丘的,陶山就是其中较为高大的一个,选择比较高大的丘陵做为“导航”就是较为常见的作法,像齐桓公的“葵丘”会诸侯、晋会诸侯于“平丘”、赵王在“陶丘”设置馆驿等等都是这个道理,为的是方便大多数人能够在离很远的地方就可以看到、可以确定方向。按这样分析,如果陶山需要被人们在10、20多公里之外看到,那它一定要比周围的树木要高大许多才可以,以今天树木平均为15米计算,陶山的高度至少要在20米之上。
驸马的坟应该多高?
按照《周礼冢人》记载:“天子坟高三仞,诸侯半之,大夫八尺,士四尺,庶人无坟”。以此为参照,这四位馆陶公主里仅有汉文帝之女刘嫖位同诸侯王,她去世之后可以享受天子坟封土一半的高度。但刘红夫的地位就差远了,天子之女按大夫葬礼八尺封土计算就不错了。而韩光更是谋逆之身,死后可能仅能混个小坟包或者成为庶人,不能有坟!不过即使按照大夫八尺的高度来算,周朝、汉朝的一尺等于今天的23厘米左右,因此其坟墓封土不超过2米。另外,汉朝的时候已经不太注重遵循周礼,有的诸侯坟墓封土已高四丈,比周礼所规定的标准超出近3倍,按此计算汉朝时候大夫之墓也不过6米左右。
如果以上假设成立,并且在汉代时馆陶还没有受到黄河泥沙淤积的影响。大家是不是可以在脑海里形成这样一个画面,在一座陶山高20米以上的小山旁,在东汉某个时候又建了个高6米左右的坟墓。时光荏苒,北宋时期的黄河多次改道给这里带来了极多的泥沙,慢慢的陶山周围的地势越来越高,显得陶山也越来越矮、越小。
如果以今天残存的土丘当做是附马坟的话,现在高3米,说明淤泥仅仅才3米,那么它周围还应该有一个高约17米以上的土丘才对,这可是相当于6层楼高度的一个土丘啊,怎么没有呢?今天以及历史上的人们会看不到?
没有整修之前的“驸马坟”
但是假设今天残存的土丘是陶山,则就解释的通了,在今天馆陶县一带的黄河、漳河泛滥留下的10几米、20多米深的淤泥层比比皆是,汉唐时期的古代墓葬大约都是10多米之下。因此,高约20多米的陶山剩下这个3米高的残存土丘绝对说的通的。
综上所述,今天馆陶县城北部的“驸马坟”绝对不是某个驸马的坟墓,而正是大家苦苦寻找了几百年的“陶山”。
四、驸马坟有没有可能是北宋以后的金、元、明、清等朝代的其他达官贵人的坟墓?
这个答案也是否定的。因为到了明清时期,地方志书编撰已经极为成熟,并且也形成制度。每个县定期都要编撰《县志》、《乡土志》等地方志书,所谓“盛世修志”,地方志书里专门有对官宦、显达进行记录的条目。馆陶县的各志书里对元、明、清时的名门显贵已经记载的极为详细,在志书里没有找到这一带有哪位显达坟墓的记载,当然也就说明这个土丘就不是坟墓了。
五、“驸马坟”之说又是怎么出现的
这还得从明、清地方志书编撰大量兴起说起。按照著名历史地理学家谭其骧在他的《地方史志不可偏废,旧志资料不可轻信》中的观点,他认为:
这些地方志书,修得好的是少数,大多数是差多,甚至是很差。……除了少数几部出于名家手笔外,多数是地方官限于朝廷功令,如今地方上的举人、贡生、秀才等一些乡曲陋儒修成的。……他们只会做代圣立言的八股文,根本不懂得著述的体例,更不会做学问,他们的作品往往夹尽可能着许多错误的记载,甚至是错误百出。有些地方志是修一次便增加若干错误,越修越差,越修越错。
馆陶县的地方志书对“驸马坟”的记载正是说明了这个情况。谭其骧先生曾建议在研究历史时,要注意以反映全国的总志、地理志为准,地方志书只能参考。在馆陶县这个案例里,全国性的地理志《元和郡县图志》、《读史方舆纪要》等对馆陶“陶山”记载的就比较准确,“驸马坟”一事则只在当地志书上存在。事实证明,这个记载给馆陶县当地的研究者,在判断陶山、判断“驸马坟”是谁的坟墓时就带来很大的误解。可能清朝的两位馆陶知县,也是这样,在考察陶山时,在陶山旁边经过却“不识庐山真面目”,徒做无用功。
《馆陶县志》中有关驸马坟的记载,注意“相传”二字
至于最后一个问题需要解决的是,如果“驸马坟”就是陶山,那么韩光又是埋葬在了哪呢?这个也很好解释,既然他是作为谋逆罪进行赐死的,为了杀鸡儆猴,肯定是在东汉时的首都洛阳杀掉的,至于埋葬地极大可能就在洛阳周围找了个地方埋了就是了。至于像“驸马坟”所说的那种情况,专门埋到他老婆汤沐邑的可能性极小,也没有必要。
文章最后以清朝流传下来、描写馆陶“古八景”之一的《陶山夕照》作为结束:
兹邱闲且旷,日落见山情。赵馆烟无迹,禹书仅有名。千林归鸟下,半壁彩霞生。牧笛知何处,悠然时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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