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奢传

赵奢者，赵之田部吏*1 也。收租税而平原君*2 家不肯出租，奢以法治之，杀平原君用事者*3九人。平原君怒，将杀奢。奢因说*4 曰:“君于赵为贵公子，今纵君家而不奉公则法削*5，法削则国弱，国弱则请侯加兵，诸侯加兵是无赵也，君安得有此富乎?以君之贵，奉公如法则上下平*6，上下平则国强，国强则赵固*7，而君为贵戚，岂轻于天下邪*8?”平原君以为贤，言之于王。王用之治国赋*9，国赋大平，民富而府库实。

秦伐韩，军于阏与*10。王召廉颇而问日:“可救不?＂对曰:“道远险狭*11，难救。”又召乐乘*12 而问焉，乐乘对如廉颇言。又召问赵奢，奢对曰:“其道远险狭，臂之犹两鼠斗于穴中，将勇者胜。”王乃令赵奢将，救之。

兵去邯郸三十里，而令军中曰:“有以军事谏者死。”秦军军武安*13西，秦军鼓噪勒兵*14，武安瓦屋尽振*15。军中候有一人言急救武安*16，赵奢立斩之。坚壁*17，留二十八日不行，复益增垒*18。秦间来入*19，赵奢善食而遣之*20。间以报秦将，秦将大喜曰:“夫去国三十里而军不行*21，乃增垒，阏与非赵地也。”赵奢既已遣秦间，乃卷甲而趋之*22日一夜至，令善射善者去阏与五十里而军。军垒成，秦人闻之，悉甲而至。军士许历请以军事谏，赵奢曰:“内之*23。”许历曰:“秦人不意赵师至此，其来气盛，将军必厚集其阵以待之*24。不然，必败。”赵奢曰:“请受令*25。”许历曰:“请就铁质之诛。”赵奢曰:“胥后令邯郸*26。”许历复请谏，曰:“先据北山上者胜。后至者败。”赵奢许诺，即发万人趋之。秦兵后至，争山不得上，赵奢纵兵击之*27，大破秦军。秦军解而走*28，遂解阏与之围而归。

赵惠文王赐奢号为马服君*29，以许历为国尉。赵奢于是与廉颇、蔺相如同位。

后四年，赵惠文王卒，子孝成王立。七年，秦与赵兵相距长平*30，时赵奢已死，而蔺相如病笃*31，赵使廉颇将攻秦，秦数败赵军*32，赵军固壁不战。秦数挑战，廉颇不肯。赵王信秦之间*33。秦之间言曰:“秦之所恶*34，独畏马服君赵奢之子赵括为将耳。”赵王因以括为将，代廉颇。蔺相如曰:“王以名使括*35，若胶柱而鼓瑟耳*36。括徒能读其父书传，不知合变也。”赵王不听，遂将之。

赵括自少时学兵法，言兵事，以天下莫能当*37。尝与其父奢言兵事，奢不能难*38，然不谓善*39。括母问奢其故，奢曰:“兵，死地也*40，而括易言之*41。使赵不将括即已*42，若必将之，破赵军者必括也*43。”及括将行，其母上书言于王曰:“括不可使将。”王曰:“何以?对曰:“始妾事其父*44，时为将，身所奉饭饮而进食者以十数*45，所友者以百数，大王及宗室所赏赐者尽以予军吏士大夫*46，受命之日，不问家事。今括一旦为将，东向而朝*47，军吏无敢仰视之者，王所赐金帛，归藏于家，而日视便利田宅可买者买之*48。王以为何如其父*49?父子异心，愿王勿遣。”王曰:“母置之*50，吾已决矣。”括母因曰:“王终遣之，即有如不称*51，妾得无随坐乎*52?”王许诺。

赵括既代廉颇，悉更约束*53，易置军吏*54。秦将白起闻之，纵奇兵*55，详败走，而绝其粮道，分断其军为二，士卒离心。四十余日，军饿，赵括出锐卒自搏战*56，秦军射杀赵括。括军败，数十万之众遂降秦，秦悉坑之*57。赵前后所亡凡四十五万*58。明年，秦兵遂围邯郸，岁余，几不得脱*59。赖楚、魏诸侯来救，乃得解邯郸之围。赵王亦以括母先言，竟不诛也*60。

选自《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

红字相应的数字看下图对应数字注释：

译文：

赵奢是赵国的田部吏。有一次收租税，平原君家不肯缴纳，赵奢依法惩治，杀了平原君家9个管事的人。平原君发怒，准备杀赵奢。赵奢趁机劝说道:“您在赵国是贵公子，现在纵容您家的人不奉行公事，那么国法就会削弱;国法削弱了，国家就会衰弱;国家衰弱，各国就会进兵侵犯;各国进兵侵犯，赵国就不能存在，那您怎么能保持这样的富贵呢?像您这样地位高贵的人，能够奉公守法，那么全国上下就公平合理;上下公平合理，国家就强盛;国家强盛，赵国的统治就会巩固。您作为国君的亲族，难道会被天下人轻视吗?＂平原君认为赵奢贤能，向赵王介绍了。赵王任用他管理全国赋税，国家赋税公平合理，百姓富裕，国库充实。

秦国进攻韩国，军队驻扎在阏与。赵王召见廉颇，问道:“可不可以去救阏与?”廉颇回道:“路途遥远、艰险、狭窄，难以去救。”赵王又召见乐乘来问，乐乘的回答和廉颇一样。赵王又召见赵奢，并且问他。赵奢回答说:“道路遥远、艰险、狭窄，正好象两只老鼠在洞里争斗，将是勇敢者胜利。”赵王便派赵奢为将，去援救阏与。

军队离开邯郸三十里，赵奢向全军下令说:“有谁敢为军事进谏的处死刑。”秦军驻扎在武安以西，擂鼓呐喊，大张声势，把武安屋上的瓦片都震动了。军中有一个侦察员建议火速援救武安，赵奢立即把他杀了。赵奢坚守营全，停留28天不出动，而且又增筑堡垒。秦军派来间谍，赵奢很好地拿饭食款待后才打发他走。间谍把这些情况报告秦军将领，秦将十分高兴，说道:“军队离开国都30里就停下不前进，只忙于增筑堡垒，阏与看来不是赵国的土地了。”赵奢打发秦军间渫走了以后，就下令全军卸去甲衣，急速行军前进，两天一夜就赶到了阏与前线，命令优秀射手在离阏与50里的地方驻扎下来。营垒筑成后，秦军听到了这个情况，全军赶来。军士许历请求为军事进言，赵奢说:“让他进来。”许历说:“秦军料想不到赵军一下就到了这里，他们的来势很猛，将军一定要集中兵力加强阵地来等待他们。不然的话，一定会失败。”赵奢说:“我愿意接受建议。”许历说:“我请求按军令处以死刑。”赵奢说:“等回到邯郸再处理。”许历又进言，说道:“先占据北山的胜利，后到的要失败。”赵奢答应了，就发兵一万迅速占领北山。秦军到后，不能夺取山头，赵奢发兵攻打秦军，把秦军打得大败。秦军撤围逃走，赵奢就解了阏与之围，班师回国。

赵惠文王赐封赵奢，封号为马服君，用许历做国尉。赵奢从此与廉颇、蔺相如地位相等。

这以后四年，赵惠文王去世，儿子孝成王继位。孝成王七年秦国赵国的军队在长平对垒。这时赵奢已死，蔺相如患了重病，赵王派遣廉颇带兵攻打秦军，秦军多次打败赵军，赵军坚守营垒不应战;秦军多次挑战，廉颇也不理睬。赵王听信了秦国间谍散布的谣言。秦国的间谍说:“秦国害怕的，就只怕马服君赵奢的儿子赵括担任将军。”赵王因此用赵括为将，替代廉颇。蔺相如说:“大王凭虚名任用赵括，就象是胶着瑟上的弦柱来弹瑟，音调不能变通一样。赵括只会读他父亲的兵书，不能随机应变。”赵王不听，就任命赵括为将。

赵括从年轻的时候起就学习兵法，谈论起军事来，认为天下没有谁能抵得上他。他曾经跟他父亲谈论用兵，赵奢也不能驳倒他，但并不认为他行。他母亲问赵奢为什么这样看，赵奢说:“战争是要死人的，可他说的太轻易了，赵国不用他当将倒也罢了如果一定用他当将，使赵国吃败仗的一定是他。”等到赵括将要出发，他的母亲上书给赵王说道:“不能派赵括为将。”赵王说:“为什么?”回答说:“当初我服事他父亲，那时他父亲正当大将，亲自捧着食物饮料招待给吃喝的人有几十个，结交为朋友的有几百个，大王和王族赏赐的东西，全部分给军官和僚属，从接受命令的那天起，就不过问家里的事。现在赵括刚一做了将军，就面向东方接受部下的朝见，军官没有敢抬头看他的，大王赏赐的金银丝织品，拿回来收藏在家里，而且天天打听便宜合适的田地房屋，可以买的便买下。大王认为哪里像他的父亲?父亲、儿子的思想不同。希望大王不要委任他。”赵王说:“您放下这件事吧，我已经决定了。”赵括母亲趁机说:“大王既然委任他，假如有不称职的事，我该不会受连坐吧?”赵王答应了。

赵括代替廉颇以后，全部更改了纪律和号令，撤换了军官。秦将白起听到这些以后，大军假装败走，派出两支奇兵截断赵军的运粮道路，把赵军分割成两部分，于是军心涣散，土气动摇。40多天里，全军缺粮挨饿，赵括派出精锐部队，亲自带领与秦军搏斗。秦军射死了赵括，赵括军队大败，几十万大军于是投降了秦军，秦军把他们全部活埋了。赵军前后死亡官兵共计45万。第二年，秦军就包围了邯郸，达一年多之久，赵国几乎避免不了亡国的危险。依靠楚国、魏国的援助，才解除了邯郸的包围。赵王也因为赵括母亲有言在先，终于没有杀她。（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