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胜村是晋阳古城边上的一个偏僻小村,千百年来汾河水从它前面静静地流过。然而,这里的宁静在1987年被打破了——太原一电厂在扩建厂房时意外地发现了一千多座古墓,其中还有首次发现的春秋晚期晋国赵卿墓(编号M251)及其附葬的车马坑(编号M252)。
其规模之大,等级之高,遗物之丰富,在之前所发掘的晋国墓葬中无与伦比,可谓研究晋国历史的重要实物资料。
1988年3月20日,春寒料峭,风沙肆虐。赵卿墓的发掘正式开始。4月下旬,在墓葬填土中发现大量的河卵石与木炭块;随后,陆续出上了三件青铜戈、一件迄今所见春秋时期最大的铜鼎以及青铜礼器、金器、玉器、玛瑙器、水晶等大量贵重随葬品。
同年6月初,墓室清理完毕;9月底,大墓东北侧陪葬车马坑发掘完毕。至此,赵卿墓及车马坑的发掘工作历时近半年之久才告结束。
赵卿墓属于大型的积石积炭木椁墓。墓圹为东西向的长方形竖穴土坑,口大底小,四壁光滑,无墓道。墓室正中,放置一椁和三层套棺。椁室较高,面积近40平方米,没有支柱,椁四周、椁盖上及底部均积石积炭,椁室由柏木方搭制而成,与棺木皆腐朽,但可见刷漆修饰痕迹。因椁室坍塌,大多数随葬物品已破碎或变形。结合文献分析,这是一座春秋时代晋国的大墓。
墓主人仰身直肢卧于第三层木棺中,头向东。身下朱砂铺底,双手置于腰部,骨骼早已腐蚀。这位70岁左右的老者,身边陪葬有许多兵器(如成对的戈、数以百计的镞),腰间还有四把青铜剑和四件纯金带钩,全身上下被瑞玉、佩玉、水晶及玛瑙制品所围。
青铜礼器和生活用具层层叠放于头的东部。在大棺的西、南两面分别安放有四位殉葬者的棺,他们可能是墓主生前的侍妾、家臣和乐工。全部随葬遗物达3421件,其中青铜器1402件,另有石磬、玉器、金器、陶器、木器、骨角器、玛瑙、水晶串珠、玻璃串珠、绿松石串珠、蚌器、海贝等,
考究的墓室结构,奢华的随葬品,庞大的车马坑,不禁令人惊诧:它的墓主人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呢?
1、伏歿呕血,鼓音不衰——赵简子与晋阳
赵卿墓挖掘现场
西周时,晋国是一个重要的诸侯国。春秋初,至晋文公称霸时,六个异姓贵族,成为晋国举足轻重的新兴势力。他们是赵、魏、韩、范、中行、知氏,即所谓的“六卿”。
春秋末年,晋国公室衰微,大权旁落,分属六卿,史称“六卿专权”。
赵简子(又称赵鞅,或志父)以卿主政晋国,挟强大武装,合诸侯之兵,戌周十载,又铸“刑鼎”,颁布晋之法典。同时,赵简子为了赵氏在晋国政局中立于不败之地,开始了北进的行动,即在其新的采邑地(今太原古城营一带)营建了一个军事城堡,并以此为中心,扩展自己的势力范围。这就是居于晋水之北的晋阳。
晋阳地处晋中盆地北端,靠山面水,土地肥沃,交通便利,战略地位十分重要。赵简子派遣谋臣董安于治理晋阳。据《战国策,赵策一》载:“董子之治晋阳也,公宫之垣,皆以荻蒿苫楚庸之,其高至丈余……公宫之室,皆以炼铜为柱质”。晋阳城初具规模。
赵卿墓出土铜鸟尊
公元前497年秋,赵简子因“邯郸午事件”被政敌范氏、中行氏攻伐,遂退保晋阳,藉此渡过难关。董安于之后尹铎再治晋阳,既加固城墙,储备粮草,又减少税收,富民强兵,晋阳成为一座军政合一、易守难攻的坚固城市。
稍后,赵简子多次主持盟誓活动,联盟魏、韩、知,孤立了范、中行二卿。
晋定公十九年(公元前493年),铁(河南濮阳)之战爆发,赵简子身先士卒,奋勇杀敌,虽因伤“伏歿呕血”,仍“鼓音不衰”(《左传·哀公二年》),取得了决定陸胜利,范、中行二氏从此衰落下去。之后三年内,赵简子攻朝歌,战潞城,击百泉,又转战邯郸,再攻柏人(今河北省隆尧县西南),伐卫国,围中牟。最后,赵筒子征伐鲜虞,消灭了范、中行二卿。
从此,赵简子的领地从晋阳扩大到邯郸、柏人等地,范、中行二氏的釆邑全部被知、赵、魏、韩四家所吞并。赵简子也取得晋国执政卿的地位,故司马迁言“赵(简之)为晋卿,实专晋权”。
这样,晋国六卿只剩下了赵、韩、魏、知四卿,开始了四卿霸权的时代。晋阳一直是赵卿氏族与晋国诸卿角逐、与列国诸侯争雄的根据地。公元前453年因晋阳之战,赵、韩、"魏三家分晋,揭开了战国的序幕。此后,晋阳仍是赵国北部的军事重镇,直至宋初毁灭为止。晋阳在历史长河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
研究表明,金胜村春秋大墓的墓主人就是赵简子。
2、晋阳城肇建者最后的奢华
晋定公三十五年(公元前477年),叱咤风云、驰骋疆场的赵简子故去了。二千多年后的1988年,这座保存完好的春秋末期高级贵族墓葬终于再见天日。那么,这位晋阳城肇建者最后的奢华向我们展示了赵氏家族怎样的雄风呢?
赵卿墓铜镈出土现场及石磬
赵卿墓随葬器物非常丰富,其中青铜器有1402件,礼、乐、兵、舆器齐全。
礼器是最重要的组成部分,鼎是其中的核心,镬鼎、升鼎和羞鼎三类齐备。此墓出土鼎共27件,可分七式,各式形状相同,纹饰一致,大小相次。其中1件为附耳牛头螭纹蹄足镬鼎,圆口,平折沿,附耳,束颈,深腹,圜底,兽蹄形三足;鼎耳、器腹饰夔纹和蟠螭纹,颈饰牛头双身蟠螭纹,鼎足跟部是高浮雕的兽面纹;形体硕大,为所见春秋时期最大鼎,高93厘米,口径102厘米,重达220千克。
5件为立耳凤螭纹蹄足羞鼎。7件为附耳牛头螭纹蹄足升鼎。6件为铺首牛头螭纹蹄足升鼎。5件为铺首环耳螭纹蹄足升鼎。2件为猪钮蹄足鼎。另有1件为卧牛钮蹄足小鼎。列鼎制度是以“升鼎”为核心的,此墓共出三套“升鼎”,分别为7件、6件、5件一套,属“七鼎”之礼。
赵卿墓出土铜豆
豆是盛食器。出土的豆器有三种形式:方座豆4件,盘豆2件,盖豆8件。盖豆纹饰分为两类,一类是细密繁缛的蟠虺纹,首尾相交且群虺缠绕;另一类是简洁生动的夔龙纹,首尾相接而身躯卷曲呈s状。
壶8件,分方壶、扁壶、高柄小方壶、匏壶四种。方壶形制硕大,凝重古朴。高柄小方壶则小巧精致,盈顶,方口,腹隆鼓,长柄,喇叭形圈足,孟顶上二龙飞舞,器腹菱形纹交错,柄上饰三组神鸟,共16只。匏壶精美绝伦,壶体似一匏瓜,盖呈鹗(鸷鸟)形,双目圆瞪,尖喙大张,细长颈,短尾,一双利爪紧紧抓住两条扭动的小龙,肩腹部有一虎形捉手,从虎口衔环引出一条铰链,与壶盖的鸟尾相连。
鸟尊,造型是一只昂首挺立、羽翼丰满的鸷鸟。鸷鸟鼓目圆睁,尖喙下勾,鸟喙上部在倒酒时可自由开启,鸟的背上附一虎形捉手,虎弓身伏首,后肢铰链与捉手之下的尊盖相连;鸟两足直立,与尾下的虎形支脚呈三足鼎立之势。构思之妙,可谓巧夺天工。
另有铜壘2件,形制相同,浮雕夔纹,端庄稳重。大鉴4件,主纹饰为粗犷威武的夔纹,器耳为高浮雕的兽头,雄浑庄严。与鉴相配套的盥洗器还有盘和匝。盘圆口平沿,浅盘平底,三高浮雕兽蹄形足。匝有两种类型,一种是3件虎头提梁匝,质较厚实;另一种是器尾衔环的线刻纹匝,笔划细如发丝,遒劲有力。
赵卿墓所出青铜器约占出土遗物总数的40.9%。其品类全,形式多,器物纹样新颖,复杂多变,为晋国罕见的艺术瑰宝。由此,我们似可看到赵简子奢华的生活场景,也嗅到晋文化雄浑豪迈的文化气息。
赵卿墓出土水晶串珠
出上玉器共297件。墓主人身下铺满朱砂,口含玉块,身上放玉璜、玉璧、玉瑗、玉璋、玉佩、玉琼、玉圭、玉管和玉片等大量玉器,还佩戴有晶莹圆润的玛瑙环与色彩斑斓的料珠,手腕、脚腕上都饰有成串的水晶珠,但出上时,这些饰品已散落各处。
经鉴定,大多数玉器质地为钙质角闪石类中的透闪石和阳起石,色泽淡白或淡黄,偶有褐色或黑褐色,器表光滑,少数为蛇纹石,色泽浅灰或间有黑褐、鸡血色斑点,器表粗糙。玉器的制作工序主要有切割、磨砺、抛光、钻孔、雕刻花纹等。绝大多数玉器制作精致,花纹精美,显示了当吋晋国高超的琢玉工艺。
赵卿墓出土玉龙
贵族死后要把乐器作为随葬品置于墓主人身旁,希冀灵魂伴着美妙的音乐升天。赵卿墓出土的乐器共有32件,包括青铜编铺与石磬各1套。
铸是春秋晚期新出现的一种大型单个打击乐器,形制与纽钟相同,但形体特大,是指挥乐队的节奏性乐器。赵卿墓出土的P9件铸,形制相同,大小次减,应是成列的一套编铸,而按其纹饰、音调可分为夔龙夔凤纹铸(5件)和散虺纹(14件)两种。
铸体正视呈梯形,俯视如合瓦的椭圆状,钮作两只带角张翅的飞虎,衔梁对峙,鼓、舞、篆部或饰夔龙、夔风,或饰散虺纹。研究证明,这套铸共可奏出由高到低38个音,较之春秋早期9钟奏出的18个音扩大了一倍多,其最低音相当于小字组的G调,最高的音阶也达到小字五组的#C调,音列已由三个半八度扩展到四个半八度,这在迄今所知春秋时期的编铸中是独一无二的。
与铸相配的是石磬。磬一套13枚,多为灰白色石灰岩制成,形制相近,大小相次。除个别磬大致完整外,佘皆破碎,并伴有严重的溶蚀现象。音乐演奏家曾用铸和磬演奏了《康定情歌》和山西民歌,的确余音绕梁、荡气回肠。
赵卿墓出土的19件一组的编铸是我国目前仅有的一套,既是研究音乐史的宝贵资料,又是工艺研究的典型实物。看到它们,我们仿佛走进了两千多年前的音乐殿堂,钟磬齐鸣,衣带飘逸,一派欢声笑语的景象。
3、风刀霜剑——所向披靡的各类兵器
赵卿墓出土虎鹰搏击透雕戈
赵卿墓中出土的兵器共计779件,主要有剑(6件)、戈(31件)、矛(20件)、钺(10件)、戟(9件)、 匕、刀、镞(510件)等十余种。
虎鹰搏击透雕戈,在戈的胡和内上透雕的猛虎雄鹰搏击图,将春秋时期战争的残酷场面表现得淋漓尽致。最重要的是在墓主人的内棺发现了一件带有铭文“赵孟之御戈”的戈,这是确定墓主人身份的重要实物。
在墓主内棺中出土的4把青铜剑,是春秋兵器中的瑰宝。剑身修长、单脊、宽从、锋刃,通长43厘米-54厘米左右。剑的格、鞘都饰有精致的玉雕。这些兵器也许是墓主人的心爱之物。
兵器还有杀伤力很强的扁体形铜刺、与矛配套的铺及数量众多的箭铜镞。其中很多兵器仍刃锋尖锐,达到了很高的工艺水平。
虎形灶和帐篷顶是行军作战随身携带的生活用具。赵卿墓出土的虎形灶是一件形制比较奇特的青铜灶具,也是至今所见唯一的一件。高22厘米、长46厘米、宽38厘米,由灶体、烟筒、釜、甑四部分组合而成。灶体上前有虎头形火门,中间有放置釜、甑器皿的灶膛,后有可自由安放烟筒的烟道。此灶非常适用于行军作战,兼有了中原和草原文化的特点。
赵卿墓出土帐篷顶构件
帐篷顶构件是用于支撑帐篷的。帐顶的侧面有10个圆形铜环,环上连接鸭嘴形扣,扣可以套绳索,与帐篷周壁立柱上的顶环扣接,构成帐篷下的篷骨。它们是与帐篷顶配套使用的。
众多的兵器,展示着墓主人英武的身姿,是墓主人生前戎马生涯的写照。
4、车驰马骤——强大的战车军团
车马坑位于该墓的东北侧,是赵卿墓的重要组成部分。平面呈曲尺形,由车坑与马坑两部分垂直交汇组成。
马坑南北长12.6米,东西宽约3米,深约4米。马共计44匹,由北向南依次排放。马属蒙古马系,平均肩高148厘米。马坑中还发现大量的马具。
车坑东西长12米、南北宽6米,深4米-4.5米,位于曲尺形平面西部。车坑底部先挖好轮槽,埋人时将车轮嵌入槽内,车轴紧贴坑底。此方法为考古中首见。车坑中陪葬车至少16辆,分南北两列,依次由西向东整齐排列。
车为单辕,双轮车轴之上附车厢。车均为实用的木车,但木质都已腐朽。
根据车舆形制的差异,可分为圆形舆和方形舆两种。圆形舆仅一辆,位于北边一列车的队首,为国内首次发现。这些车,各有用途,如墓主人的专用车为“安车”,军官的指挥车“辂车”,田猎所用的“田车”以及其他公务用车。
赵卿墓车马坑还出土有200余件车马器,如:害、铎、铃、辕首饰、马衔、当卢等。
庞大的车马坑,众多的车马器,使我们看到了战旗烈烈、战火熊熊、车辚辚、马萧萧的战争场面和赵简子指挥若定、运筹帷幄的大将风度。
赵卿墓清理现场
赵卿墓是迄今所见春秋时期晋国等级最高的贵族墓之一。从棺椁制度看,使用了一椁三棺,积石积炭充斥椁、棺四周,积石内置,紧贴木椁,积炭外置,紧贴墓圹,显然已潜用了诸侯之礼。从列鼎制度看,墓共出“升鼎”三套,分别以7件、6件、5件成套,应是“七鼎之礼”,等级非常之高。
从“乐悬”制度看,出土两组编铸和一组石磬,符合“轩悬”之制,也属于西周诸侯之礼。因之,西周的墓葬礼制在春秋末年的晋国均已升格,并摆脱了西周礼仪的束缚。所以赵卿墓的诸侯级别的葬制就较正常了。
同时,赵卿墓车马坑出上车、马的数量和规格已经超出同时期的诸侯(如中山国国王墓与莒侯墓),且殉车大都是实用战车。由此又可以推测,墓主人是位久经沙场且拥有强大武装力量的显赫人物。如果再和墓中出土的三千余件随葬品一并考虑的话,那么我们可以想象到他生前的豪华场景。
赵卿墓具有典型的地域特征。仅以出土的青铜器为例,不仅数量庞大(1402件),礼乐兵舆种类齐备,而且鸟尊、匏壶等精品迭出,新工艺层出不穷,表现出鲜明的晋国文化特色。
在铸造工艺上,绝大多数器物采用陶范浇铸,流行的浑铸法得以继续使用,分铸法广泛应用,焊接技术更加先进。有的器物在铸造上甚至融分铸法、浑铸法、焊接技艺于一身,显示了晋国先进的铸造技术。在器物的装饰工艺上,采用了镶嵌、错金、包金术三项新技术,而浅线条镂刻技术更富有特色。在纹饰表现力上,夔、螭、虺等神怪动物花纹数量最多,但多为纹样带,表现出狰狞可畏的面貌,而虎、牛、鹰、鸷鸟等写实动物最为普遍,多为浮雕,表现出亲善可爱的神态,可谓活灵活现,惟妙惟肖。
赵卿墓出土镬鼎
总之,赵卿墓青铜器的造型已由厚重转向轻巧,刻镂由深沉转为浮浅,纹饰由简单、神秘趋向复杂、实用,代表了春秋末期晋国的先进文化。此时,晋国的中心开始向晋阳转移。
赵卿墓上承春秋,下启战国,处于社会的重大变革时期,对于研究东周特别是晋国的经济、军事、文化和社会制度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
2500年前,赵简子肇建了晋阳,开创丁晋文化的新局面,2500年后,赵卿墓又在金胜村重见天日,再次展示了昔日赵氏的豪华生活。其间的血雨腥风,其间的兴衰演变,既给今日的太原增加了历史的厚重,也让昔日的晋阳见证了曾经的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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