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城固战斗前夜

——第一次见到刘伯承师长

朱丹南

 1938年12月，我被分配到平原剧团工作，按照冀南区党委组织部长王从吾同志的宣布，我既是政治指导员，又是艺术指导员。剧团的成员一部份是巨鹿县简易师范的师生，一部分是从南宫、威县、枣强、景县等地招来的青少年，都没受过艺术训练。正好这时八路军一二九师师部的先锋剧团在南宫举办艺术训练班，就把平原剧团的人员分别编入戏剧、音乐、舞蹈、美术各班学习。从而知道一二九师师部和刘伯承师长、邓小平政委、徐向前副师长为了开展冀南平原地区的游击战争，巩固冀南抗日根据地，都来到了冀南。这消息对我们来说，是激动人心的。因为这些首长，特别是刘伯承师长，在人民心目中是一个指挥千军万马、很有威望的了不起的英雄人物。在党校学习时，在《游击战术》的课堂里所举游击战争的战例中，象烧毁敌机二十四架，震惊中外的夜袭阳明堡；全歼敌步骑兵一千五百余人、骡马一千多匹的神头战斗；用伏击的方法，一次消灭敌人汽车一百八十辆的响堂铺战斗；粉碎敌人九路围攻，有名的长乐村战斗等等，使听课的人像过电影一样，一幕一幕地深印在脑海中。对于指挥这些战斗的刘伯承师长，不仅顿起仰慕之情，并常常想望着有机会一睹丰采。在太行山学习期间，因随总部行动，没有得到这个机会，现在听说就在附近，想瞻仰的心情，就更加迫切了。

1939年1月，敌人以三万余之众，分兵十一路向冀南区大举扫荡。我们撤出了南宫县城，剧团和区党委一起随一二九师师部向南转移。说真的，不要说剧团的孩子们，就连我这个学过游击战术的，对于真正怎样打游击，也是搞不清楚的。举例来说，我们撤出南宫城后的第一次夜行军，一会儿这个摔倒了，一会儿那个又打着磕睡走到地里去了。不知是谁灵机一动，把剧团特有演戏时用的汽灯点燃了一盏，这当然不错，照耀的如同白昼，走路顿觉方便。可是不久，跑过来一位骑马的同志，大声喝斥说：“你们想干什么？还怕敌人不知道我们往哪里走吗？”经向他说明剧团小孩子多的原因，他说：“这也不行，打游击最怕暴露目标，千方百计地隐蔽，还怕隐蔽的不彻底呢。就是要使敌人不知道我们往哪里走。”经他这一说，我们赶快熄灭了汽灯，学着在黑暗里摸索着走路。这算是在实际行动中上了《游击战术》的第一课。

 又走了几天，巳是二月十日了。在行军中的一个下午，突然听见西北方向响起了激烈的枪炮声。前边也传过来口令，叫走快点，不要掉队。于是大家屏息静气，默默地行进，谁也不吭气。偶尔有人小声问我：“是怎么回事？”我只能回答：“是打仗呗。”枪炮声越来越激烈了，天也进入了黄昏。有个分队长来说，他们队上的小同志有哭的。我只好叫他回去多做工作，动员年龄大点的搞互助。走到约摸十点钟左右，到了一个叫王八郎寨的村子，队伍集合在村头上，等待分配住地。就在这时，从西北方向，也就是枪响的那个方向，走过来十几位骑马的同志，到我们附近下了马。其中一位约有四五十岁的首长模样的同志象发现什么似的走到我们队伍跟前，一见多是些小孩子，就问是哪一个单位？我们回答是平原剧团，他用很重的四川口音说：“怪道都是些娃娃。”他抚摸着一个小同志的脑袋问：“你几岁了？”那个小同志回答：“十三岁。”又问了几个，有的十四岁，有的十五岁，还有十二岁的。他又问：“你们害不害怕？”有的直率地说怕，有的很明显强打精神说不怕，有的就冲着那个说不怕的说：“你不怕，为什么刚才你还哭了？”不知是哪个说了一句：“我们不怕，因为有刘师长。”这时另一个首长模样的同志笑着说：“你们还不知道呀，跟你们说话的就是我们刘师长。”一听这话，孩子们都亲热地围拢来，问这问那，特别问今天这仗是怎么打的？现在打的怎么样了？还有问日本鬼子是啥样子，是不是就像戏台上演的那样子？大家七嘴八舌提了一大堆问题。刘师长很耐心地给大家讲述这次战斗的情况，他说：“日本鬼子用了三万多人，向我们冀南区大举扫荡，很想一下子逮住我们，把我们消灭干净。我们跟他打游击，兜圈子。今天，我们用一个小部队对驻在威县的敌人进行骚扰，这叫‘引蛇出洞’，他很恼火，拨出八辆汽车，二百多人，组成快速部队向我们追击。我们的大部队埋伏在香城固周围，形成一个大口袋。你们听，现在的枪炮声是不是更激烈了？估计敌人已经进入包围圈，像个掐了头的蚂蚱四处乱碰，碰到了我们的大部队，正在挨打，象是四面碰壁，碰的头破血流，一个也跑不脱，这就叫做：瓮中捉鳖。到明天，把捉来的鬼子给你们看，你们说好不好？”大家一齐说：“好！”这时分配住房的同志来说，房子巳分配好了。刘师长向大家说：“你们走累了吧？也该去休息了。”他临走又问：“哪个是你们的领导？”孩子们把我推了出去。刘师长向我说：“你要好好待他们，教他们学演戏、唱歌、跳舞，学打游击，还要学文化。”我一面连连答应着，一面在想，过去总以为刘师长这位将军至少象舞台上关公、张飞式的人物。现在在我们面前这位叱咤风云、敌人闻之丧胆的将军，竟是一个慈祥、和蔼的长者。不禁使我想起我的启蒙老师、一位前清秀才，他们倒有许多相似之处。和刘师长分手之后，各自到了住处。孩子们还在兴奋地谈论着见到刘师长的喜悦，疲倦之意不见了，前不久在路上听到枪饱声时那种怕的情绪，跑得无影无踪了。

 第二天，捷报传来，香城固这一次战斗，全歼敌第十师团第四十联队的一个加强中队，击毙敌人大队长以下二百余人，俘虏日军八人，缴获山炮一门，九二步兵炮二门，迫击炮一门，步枪一百余支。这是一次很出色的诱伏战。这次战斗，对粉碎敌人对冀南区的扫荡，提高抗战军民的胜利信心和进一步巩固冀南区抗日根据地，都起了很大作用。

    附：

怀念敬爱的刘师长（

诗五首）

（一）

初睹丰采在冀南，

香城歼敌战正酣。

勖勉群儿殷殷意，

    “瓮中捉鳖”喻语鲜。①

（二）

太行山上庆五秩，

恭与盛会愧无诗。

尔后南征又西进，

  十数寒暑喜相随。②

（三）

  重视教育演《前线》

太行八区巡回遍。

演罢长凝迎师长，

  挥戈上党与平汉。③

（四）

戎马一生百战多，

  “伯诚不死”奈谁何？

试听中原众父老，

  犹唱当年刘邓歌。④

（五）

献身革命更无私，

魍魉肆虐笑置之。

如今飘然乘鹤去，

    果见“小平有悼词”。⑤

注：

①参看正文。

   ② 1942年12月16日曾在一二九师驻地为刘师长庆祝五十大寿，我当时在北方局党校学习，做为党校代表参与盛典。

   ③《前线》是前苏联剧作家考涅楚克创作的著名话剧，刘、邓首长为加强部队教育，指示师部先锋剧团演出此剧，并用整整一年的时间巡演于太行八个分区，使全体干部战士都受到教育。巡演结束之时，正是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之日。这时阎锡山为抢占胜利果实，侵占了解放区的长治等城市。解放区军民热切盼望于此前到延安参加党的“七大”的刘师长返回前方，终于在长凝（黎城县一个村庄筑有临时机场）迎回了刘师长，并在他指挥下全部消灭了来犯的敌人，是谓“上党战役”。接着另一路国民党反动军队沿平汉路北犯，在邯郸一带与我军展开激战，结果是反动军队一部分起义，一部分败退，一部分被消灭，是谓“平汉战

役”。也是在刘师长指挥下取得的胜利。

  ④刘、邓率领十万大军挺进中原以后，国民党反动派恨之入骨，常在新闻中报道：“刘匪伯诚被我击毙”，隔不了几天，又报导：“刘匪伯诚犯我X X”。群众中有“打不死的刘伯承”这样的话。敌方报纸上刘师长的名字为什么是“诚”字呢？据了解内情的人说，最初国民党的中央社播发消息时，由蒋介石本人修改，把“承”字错写为“诚”，以后无人再敢改正。

  ⑤十午浩劫后期，“四人帮”掀起“批邓”高潮，有人问及刘帅，刘帅一笑置之。也是在此期间，刘帅说过：“现在我不能死，我死时，一定要有小平同志的悼词”。足见其对“四人帮”的憎恨，对战友的信任和对革命前途的信心。

  此诗创作于1986年10月刘帅逝世的日子里，1986年11月2日的《四川日报》曾予刊载。

1995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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