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曾活跃在元城(卫东)的秧歌队
郭广运
一九四零年六月,元城抗日政府成立。冬天,县委为了开展对敌斗争,扩大与巩固抗日根据地,宣传党的政策及政府法令,团结各阶层人民共同抗战,发动、组织、教育群众,提高群众的政治觉悟,并揭穿敌伪的罪恶及阴谋,决议由救国会全体和武装科的部分成员,组成一支拥有八十余人的秧歌队,在春节期间,一面同群众恭贺新春,一面以秧歌剧的形式进行宣传演出,以满足群众的文化生活,改变农村的低沉气氛,解除农民恐日心理,树立农民的必胜信心。县委还指出由我和杨华民同志负责组织、领导,并编排剧目,编写台词,确定演出形式,指派角色,县公安局长张作三同志带领一部分公安队员保护秧歌队的安全。到敌占区或接敌区演出时,县委亲自和当地驻军联系由军队派兵封锁敌据点,保护群众和秧歌队的安全。据回忆,从四一到四二两年的春节,演出不下百场。经过实践证明,演出效果很好,得到了群众的好评。至今已五十五年之久,尚有些当年还是儿童团员、救国会员、国家干部的老人谈论起来,仍是记忆尤新,津津乐道。还有人情不自禁地轻声哼出“前走走,后退退,跑也跑不动。背后边紧追着日本兵……”下意识地走起扭秧歌的台步来,觉着自己又年轻许多。
(二)
我们按照县委的要求一一“形式多样化,台词通俗化,要利用旧形式输进新内容,要有明显的政策性和针对性,要有的放矢,要边演边改。”从四零年秋末着手,下了整整三个月的功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到四一年正月初一秧歌队终于同群众见了面(第一次演出是在丁庄)。
我们采取的形式:既似东北大秧歌,又象本地旧社火,也象歌咏队,也象街头剧,有快板书,也有上门讨饭的花鼓小调。
旧社火的开场白是“正月十五庙门开,小鬼、小判请进来……”、“樱桃好吃树难栽,小曲好唱口难开……”,我们改为用快板书唱:“正月初一头一天,敲锣打鼓来宣传,一来是为了打日本,二来给军工烈属拜个年……”。“姜老背姜婆”、“李文太拐他二妗子”、“傻公子扑蝴蝶”、“八仙过海”、“姜子牙钓鱼”等都是社火的传统节目,是群众喜闻乐见的。但是曲词和表演方面往往带有低级、淫秽和迷信成份。我们就本着当时群众的欣赏水平和“取其精华,去其槽粕”的精神,进行了删除和改动。如:我们把“姜老背姜婆”确定为真、假三个人物(大姜婆、小姜婆和假姜老)。通过剧中人物的对话和表情动作,来反对一夫多妻制,我们用宫娥彩女式的古装女青年的舞蹈来象征缠足的妇女形象,然后让一面貌凶恶的日本兵追在后面,高喊:“中国花姑娘的有……”同时又让一些披斗蓬、穿蓝衫的公子、少爷被一名捉鸟笼、拿手枪的汉奸压送着,唱出:“正月里,正月正,日本鬼子抓壮丁……”的花鼓小调。至于什么:“猪八戒”、“孙悟空”、“腰不闻”、算命的瞎先生和媒婆呀,我们都保留采用了,只是在她(他)们的表情和插话上删掉了低级、黄色和迷信部分。另外,在旧秧歌里多有一个“花花公子”满场乱串,专向女人卖弄风情。我们给他来了个割头换面,脱胎换骨。把他打扮成一位头戴礼帽,身穿长衫,手拿摺扇,态度文雅,稍具幽默的正派人物,起名:“明白大叔”。让他满场乱串,专用快板形式,专向剧中人宣传政策、指明方向,打破糊涂观念。
歌词是自编的。曲调除移植外多是自谱的。服装是借用和动员的。道具是自制的。总之一切都靠自力更生,没向政府要过一分钱。
在乐器伴奏,开始除了腰鼓云锣之外,就是我那个破口琴,经过演出证明,效果很不理想。后来听人说,北马陵村老艺人蒋华(艺名四根儿)等用双管唢呐吹奏关东大秧歌。当即由杨华民同志亲往聘请,没等杨华民同志将话说完,他就慨然应允。第二天,他带来了两个儿子——金生、银生,天刚明,就到了我们的驻地——丁庄。经他一伴奏演出效果截然不同。他吹的《句句双》乐曲,正合秧歌舞的拍节,演员越舞越来劲,群众越听越顺耳。蒋华吹
(三)
在我们要到某村演出之前,先由一人骑马来往、奔驰联系(旧时称“撂马”)。轰动了全村老幼争相传告。村干(敌占区多是绅士,富户)备了酬劳物品敲锣打鼓到村外迎接。
秧歌队来到近前,稍加整顿,指挥信号发出,锣鼓唢呐同时响起,队员们扭起秧歌向村中走去(政府干部县长李向哲、秘书贾英,公安局长张作三,武装科长刘步斗,粮秣科长王香圃先后都参加过)。这时村干(绅士)们快步迎上,有的一揖到地,有的鞠躬握手。寒喧以毕,互相介绍。每当此时,蒋华总要吹一通“洋人大笑”,烘托得全场欢快异常。随着乐曲的节拍,不但队员扭得有紧有慢,就连被绅士们尊为贵宾的贾英、张作三同志走起路来,虽不象秧歌队那样走三步退一步,可抬腿甩手都紧随傢伙点儿。
这时本村和邻村的群众都走出家门,向广场跑去,争看秧歌和“八路军”的县长。有的搀扶着老人,搬着高凳。有的把自己孩子举到头尖上,骑在他脖子上。有的妇女揣着小的,拉着大的,嘴里紧吵“快跑!快跑”。大一些的孩子早就爬满广场周围的树上或骑在墙上。
秧歌队的队伍整整扯了半条街长,只见彩绸飘飞,棍棒乱舞,鼓乐喧天,尘土飞扬。当队伍绕场一周后,全场嘎然停止,暂作休息。
政府干部便乘此机会,给群众作扼要的讲话,其内容不外:向抗工、烈属拜年问好,国内外的政治形势及抗战前线的胜利消息,减租减息、米代工资意义及办法,扒寨、挖路、打狗、藏粮的重要性等等。这时群众中(尤其敌占区)不断发出窃窃私语:“八路军不是和咱们一样吗?哪是青脸红发呢!”“看人家讲的多好,都说到咱心里去了”“就你们老娘们心眼实容易听坏人的话,这不都是本地人吗!”……
县干部讲话一结束就开始表演了,扭在最前面的是几个由周良元、刘崐、刘春和等扮演(古装)的女青年,后追一个公安队员二兴扮演的日本兵。这一折我们叫它《小脚妇女逃难》。
众青妇(唱):前走走,后退退,跑也跑不动,背后边紧跟着日本兵。他拿看盖板枪又把刺刀上。要强迫着小奴家把亲成……”。
日本兵(白):“中国花姑娘大大的有,我的心焦心焦的干活。”
众青妇(唱):“狠心的爹爹,狠心的娘,撕了双裹脚布三尺长。好端端脚板裹成残废,走起路来得扶墙。”
明白大叔(由张同法扮,唱快板):劝你放脚不放脚,日本来了跑不脱。放了脚好处多,下地种庄稼,上山砍柴火,既能做生意,又能做工作。生活能独立,离谁都能活。
接下来就是《姜老背姜婆》、《哪象两口子》这两折还是宣传婚姻法的。前者是反对一夫多妻制,后者是反对父母包办、提倡婚姻自由。“姜老”是杨华民扮的。上半身老姜的小老婆,二十多岁,下半身是姜老的腿脚,胸前是姜老的假身、假头,活像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背后是小姜婆的下身。乍看真像个老头背着个花媳妇。‘“大姜婆”是杨建立扮的,她白发苍苍。柱着拐杖,跟在姜老背后,骂骂咧咧。《哪象两口子》中的小女婿是贾学谦同志扮的,约十二、三岁。头戴红圪塔帽盔,身穿蓝布长衫。大媳妇是唐瑞亭同志扮的,约二十四、五岁。
大媳妇唱(凤阳花鼓调):我命苦,真命苦,一生一世寻不着好丈夫;人家的丈夫抗日又读书;我家的丈夫后年才十五,天天尿棉裤。(夹白)看那种形!看见就干哕!(说着照头上就是一巴掌)。
小女婿唱(同上调):我命簿,真命簿,一生一世寻不着好老婆,衬人家的老婆剪发又放脚(后改为“知冷又知 热”),我家的老婆两支小臭脚,闻着了能熏死 我。
大媳妇(白):我不嫌你燥气吧,你还嫌我脚臭哩!嫌臭就散!正不想跟你过咧!
小女婿(白):我早就看出你不想跟我过了。
大媳妇(白):反正跟你过不到头,跟你埋不到一个坟里!
小女婿(唱):不怨你,不怨我,就怨东庄上的老媒婆,她为了她个屁股眼子嘴,这头扯扯,那头扯扯,所以你才寻了我。
媒婆上(由贾学彦扮)(白):俗话说,“人馋了说媒,狗馋了舔脸”、“成不成,酒两瓶。”不图吃点儿,喝点儿,谁有闲工夫说媒呀?再说,您爹您娘要不答应,我能硬当家吗?
大媳妇(唱):狠心的爹,糊涂的娘,寻婆家总是不跟俺商量。只图他家有财势,您怎知俺心里多窝囊。
明白大叔(唱快板):叫大嫂听我言,这二年不同那二年,咱县 成立了妇救会,领导妇女把身翻,砸碎那套在脖子上的铁索链,美满的生活万万年。
大媳妇(白):到那找谁呀?
明白大叔(白):找谁?找刘银月、刘玉芳、郑光汉、张赤光、大袁、二袁、马向阳,她们都会把你帮,把你帮。
大媳妇(自):好,明天我就去!(二人扭向队尾)
姜大婆(白):老姜一你不是人!日本人来了,你丢下我不管, 背起你小娘就跑。(姜老一脚把姜大婆踢翻在地,又狠狠地踹了几脚,愤愤走开)打的我尿了 一裤子。(放下拐棍退下裤子,作尿状,其实内穿绒裤,全场大笑。她边提裤子边说)我非去告你不可,老姜,你等着吧,咱没完!
这时扭在最前面的是几个被日军抓来的青年,被汉奸押着往日本集中营送。扮者是:张鹤亭、张向辉、小四邵等,唱花鼓小调。其词是:
正月里,正月正,
日本鬼子抓壮丁。
抓来壮丁往回送,
一下关进集中营。
二月里,龙抬头,
集中营里没自由。
没明没夜把活干,
吃的稀汤窝窝头。
三月里,是清明,
壮丁想跑万不能。
周围都是铁丝网,
还有狼狗和巡警。
四月里,四月八,
俺在日本光想家。
想妈想的肝肠断,
妈妈在家把眼哭瞎。
……
腊月里,正一年,
青年小伙子要把军参。
把鬼子打回老家去,
那时才过太平年。
扮演农村老头老婆的贾明臣、连xx二人边走边谈:
老头(白):都说杨法贤、程道合、郭德会、师小个子这些王八蛋是抗日的,我天天盼他们来,谁知他们是汉奸呢!也是杀人放火,挖沟修围子。早知他们是汉 奸,我可不盼他们。
明白大叔(唱快板):今天盼,明天想,一盼盼来个杨大王,又挖沟,又修墙,又捐款,又派粮,难的老乡叫爹娘。杨法贤,手段高,怀里暗藏个杀人刀,当面给你说好话儿,扭脸就把竹杠敲。呱哒板儿门上挂,杨法贤在这里俺害怕,赶快把他们打走吧!
演出至此,指挥旗一卷,鼓乐齐停,舞蹈皆止。“演出结束,大家请回。”卸装洗脸、整队出村。这时村干、绅士及群众也都出村欢送。“请回,请回,免送,免送……”“招待不周,请多海涵……”等客套话交织在一起。绅士们经过和县干的短暂交往,如释重负,谈吐较前自如许多。但还得保持着一定的拘谨。
我们走出一里地之外,群众还在登高目送。似说:“明年再来!”
这段回忆,距今已整整五十年之久了。难免遗忘或记错,希参加过的老同志多作补充和更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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