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南三所留光辉
张守礼
我参加冀南银行第三印刷所时(以下简称冀南三所)，正是日本侵略军同我八路军作战屡遭失败的时候，所以他狗急跳墙，频频向我小块根据地进行疯狂的大扫荡。
面对如此艰苦的环境，银行仍需坚持印刷生产，因为冀南票(在根据地流通的钞票)是我八路军扩大抗日根据地，向日伪钞进行斗争的主要经济，力量，也是支援农业生产、发展农业生产，壮大和巩固根据地的经济基础之一。
因此，保护冀南三所不被敌人破坏并能顺利生产是当时地方党政军头等大任务。当时采取了挖地洞秘密生产钞票的办法，地洞口都设在最可靠的贫下中农家中的犄角旮旯。
在这样残酷的环境中，冀南三所为了保存实力，驻扎在哪个地区就在哪个地区发展一部分，由有抗日救国思想的青少年，补充在斗争中牺牲的缺额。冀南三所保密性很强，对外根本不能讲银行二字，只能说冀南军区运输大队第24中队的番号，连印钞票的废纸条，都不允许掉在外面。
当时冀南三所开始就驻在我村新鲜庄(石印机后又移到波流固李清海、张敬荣家地洞内)，十三虚岁我参加了工作。有敌情我就回家同父母一起跑敌情。 这样既缩小了银行被敌人发现的目标，也解除了父母对我的挂念，万一被敌人逮住连狗汉奸也是很难查明真相。
现在回忆起当年的情景，这也是和日本侵略者斗争的一种策略吧!
张守礼
新鲜庄张守礼家（左，霍好勤介绍、右张建朝，守礼侄）（2002.09.04）
波流固李清海家（张敬荣介绍）（2002.09.04）
二、人学蛇跑钻树林，气得日本似狼嚎
日本侵略军从1942年至1945年对小块根据地采取四面包围飞机轰炸(称此法为铁壁合围)和夜间突然袭击(称此法为捂村)的战术，交叉进行扫荡。此时老百姓从血的教训中也总结出一些和敌人斗争的经验。如我的父亲告诉我，跑敌情时如果来不及和家人一起跑，要像蛇爬样，来回拐着跑，你又是小孩可免遭敌人向你开枪射击。
1943年1月北面威县据点的敌人，趁着刚下完大雪，又来企之县扫荡，从刘云固西面往东面赶，把人群包围在一起，从中筛选八路军。
日本扫荡打头阵的是骑兵。当骑兵把人群在赶到刘云固村南时，被我埋伏在雪地里的游击队开枪阻击，敌人吓得心惊胆战，立刻拨转了马头，老百姓和八路军后方人员趁此机会急忙扎进临河果树行里(树行周围都是刺槐如同一道墙)，当敌人再次回马追赶时，人群早就无影无踪了。急得敌人马队瞎打转转，也进不去，在树林外像狼嚎一样的喊:“八路的.... ”。敌人这次扫荡以失败告终，灰溜溜地滚回老穴。日寇走后，我和众多的老百姓一样，钻出树林。这时我才觉得我的脚，钻心的疼，原来进到鞋里的雪又冻成冰块将脚磨破了。
2月，南面邱城的敌人，又往这块根据地扫荡来了。天刚亮敌人就来到冀南三所鉴定股驻地新鲜庄村南五棵老杨树下，股长曹飞发现离我们住处三四百米远的敌人正在集合，回来通知大家赶紧跑。他飞快往村北跑去，其他同志也跟着跑去(那时睡觉从来不脱衣服)。我刚跑出院，想起房东墙橱里还放着两枚手榴弹。我怕被敌人发现，房东倒霉，又回去把手榴弹拿出来，用杂草埋在一个破墙角下，就按照父亲的教导，一个人像蛇一样东拐西斜地向人少的东北方向跑去。
1943年春天一个晚上，我在银行办公驻地黄河套时接到上级传来的情报，说邱城和馆陶的敌人，将联合向波流固、新鲜庄、孝固村一带进行扫荡。这时大约在晚八九点钟左右，银行负责人支柱，把我叫到队部办公室说:“小九 (我的小名)，回你村给炸弹所韩所长送情报去。”又问我:“ 敢去吗?”我硬着头皮说:“敢。 ”当我接过情报走到波流固村西时，觉着脑袋发轻发大，眼前一片漆黑，只听路旁两侧刚刚长出的杨树叶，被风刮的啪啪响。
冀南银行办公地黄河套籍凤文家（籍凤祥介绍）
当时，我穿着棉袍，走路时，踢得棉袍响，越响越觉着后边有人跟着，也就越不敢扭头看，心里越咚咚地跳。这时抬头看来到波流固、新鲜庄中间的一一座大坟前，脑子立刻出现村人说的坟里埋的是屈死鬼，同时脑子嗡一下两条腿也觉着软了，此刻离我们村越来越近了。刚刚平定下来的情绪又嗡一下，头发根又发炸了，原来想起村人讲的我村东南打谷场上有个狐狸精晚上变成一个美女，坐在石磙上哭，有一小伙子把美女背回家，小伙转身一看，是一块棺材板。所以我的头发根第三次吓的又炸了起来。当我怀揣情报进我家时，我的父母和哥哥张新礼都惊呆了，不知道出了啥事半夜回家来。哥哥得知是领导让我给炸弹所送情报来的，提的一颗心才平静下来。哥哥代我把信送给炸弹所，又从家把我送回银行驻地。
由于精神过于紧张，当天晚上梦见日本鬼子出来扫荡，我自己东跑西躲，跑到一个厕所里，心想正憋着泡尿，当时我尿了起来，尿起没完没……当我尿完，醒来时，发现尿炕了。据父母讲我从小没尿过炕。参加工作以后，却尿了一次炕，一传十， 十传百，三所的同志很快都知道。白天晒被子时，被房东大娘看见，“呀! 你还尿炕?”这时臊的我的脸一阵阵发红。真的尴尬极了。
三、为革命南征北战的一头毛驴
1943年，冀南三所一方面面临敌人频繁的扫荡，一方面又面临严重的灾荒。为了和当地老百姓同甘共苦，我们每人每天从斤半小米减到一斤，也和老百姓一样要吃糠吃榆树叶等，把节约的粮食救济老百姓。因此，银行既要搞开荒自救，也要帮助老百姓开荒种地。当时留在企之县的领导有监委田秀芳，管理员老刘，工人黄银湘，尤万成、李恒成、黄玉会和我。再有就是那头毛驴。提起这头毛驴，它跟随冀南三所南征北战，立下了汗马功劳。这头雄性灰色毛驴，长得细身长腿粉眼粉鼻子，很俊。鼻眼右上方长出一个小孔。它非常通人性。它既是通信工具又是运输工具，它还担负着冀南三所百余人吃米吃面，拉碾子拉磨的任务。它拉碾磨时，事先只要喂它黑豆吃，它就知道任务急，拉起套来越拉越快，甚至最后飞跑起来。一次我们股长李庚喂它时，不知怎么得罪了它，一口把李股长胳膊咬住。说时迟那时快，李股长马上回敬一口，把它的耳朵死死咬住，毛驴深知来者不善，马上松了口(原来驴最怕动它的耳朵)。
1945年春，冀南三所奉上级指示，迁鲁西地区和鲁西银行二所合并。晚上行走时，经邱馆敌人的封锁沟，当下沟时，它和人一样生怕驮的东西掉下来，它小心翼翼一步一步地下，刚下到沟底，就有敌人从沟顶上过来。这时要立刻隐蔽起来，人贴在沟底的一侧，毛驴在人的指挥下，也卧在沟的一侧。它不仅不喘大气，连平时爱打响鼻的它，也没打一声。就这样顺利闯过了敌人的封锁沟，顺利地到达了鲁西二所驻地。这头毛驴不论在残酷的环境中，还是在开荒生产自救中，都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因此，人称这是一头参加反法西斯斗争的革命驴，从这头驴的行动中，注定日本侵略军是要失败的。
四、豺狼坐花轿汉奸扮大舅
1944年秋天，随着抗日战争胜利形势的大发展，部分石印机从地洞内搬出在地上生产。
为支援八路军扩大解放区的需要，石印开始搞生产突击。我和部分同志从铅印股暂周石印搞突击生产。
一天凌晨， 日本鬼子抬着一顶花轿， 一个汉奸扮成押轿的大舅子，其他汉奸扮成送亲的，大摇大摆的从村东进村。然而再狡猾的狐理也掩盖不住它的尾巴，刚进村就被我门冀南三所同志识破，立刻传达命令停止生产,并迅速将机器和印钞票的原材料藏进地洞内。当时怕敌人把冀钞版样得去印假票，又迅速用硫酸把版样烧毁。全体人员迅速撤出工房，朝村西树林和苇地跑去，石印工人张新魁腿上生疮平时拄着双拐一瘸一拐的走道，这次都忘了脚疼也飞快跑了出去。
我钻进苇地后，不时地听到日本的马叫声和他们拷打百姓的喊叫声，大风一刮苇叶刷刷地响，我以为敌人进来搜捕，急忙又钻芦苇最稠密的地方。钻来钻去正碰上我们铅印股老红军杨永财。他带着一支手枪随时准备与敌人进行拼死斗争。
大约在下午三四点钟，敌人撤退了。原来这股日伪军，在冠县北扫荡时，被我们游击队消灭了一大部分。由于他们吃了败仗，再加上作战的疲劳，他们躺在苇地周围就像一群死猪一样呼呼地睡了起来。被他抓住的老百姓从他们身边都逃跑了。我们银行工作人员约晚上七八点都安全的回来了。领导点名后，只差石印工人李吉祥，后经多方联系得知他到别村铅印股驻地，找他弟弟李银祥去了。至此，冀南银行三所没有受到任何损失，为支援广大解放区军民的需要，第二天又继续投人了秋季大生产。
五、揩干身上的血迹掩埋好同伴的遗体继续战斗
1944年5月5日，我冀南银行第三印刷所留守人员，正要进地下室开机生产，偷偷埋伏在村外的日本鬼子和汉奸，由东向西突然包围了银行驻地波流固、新鲜庄一带。
当时，我银行工作人员，已来不及冲出敌人的包围圈，一部分就地钻进地洞隐藏起来，少数人随老百姓跑出村外。日本侵略者想全部消灭我冀南银行的留守人员，就在地洞外面乱挖乱刨乱叫乱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一无所获。就向孝固村方向围拢过去。我银行留守人员周之栋所长、干部韩玉棋、技术员刘尚轩、印刷工人李志忠四人，被日本鬼子捉住，敌人对他们严刑拷打，灌辣椒水。这四人为了保住银行，不让敌人破坏，表现了宁死不屈的革命气概。日军因没有得到任何口供，就气急败坏地将他四人和老百姓一起押送到孝固村东头一个大粪坑旁，开始了惨无人道的屠杀，用刺刀捅一个往坑里踹一脚。李志忠头一个被刺刀捅下坑，韩玉棋是最后被捅下坑的。韩趴在被捅的人上面，因下面被捅的人疼痛难忍，不停地哆嗦，这时，韩玉棋咬牙使劲摁下边的伤友，仍无济于事，他随着下边的人一起哆嗦。小日本发现韩玉棋还在动弹，伸手又补刺一刀。日本撤出杀人现场后，周之栋和韩玉棋忍着巨大的疼痛，从坑里爬出来，捂着伤口一步一步地向银行驻地波流固奔去。有银行领导派农民将他们二位送往地方医院治疗。数年后我见到他时，他一攥拳，伤口收缩成一个窝。他的伤口就是侵略者滔天罪行的见证。李志忠是第一个被刺刀捅的，终因流血过多牺牲在坑内。制版员刘尚轩，他从坑里爬出来，向东北方向爬去，爬到孝固村至新鲜庄的交通沟里，他左手捂着伤口，右手往上扒土，试图爬上沟到银行第二个驻地新鲜庄去。然而，他扒一次土鲜血就往外喷一次， 反复多次鲜血染红了黄土，最后终因流血过多，牺牲在沟里。牺牲后，被孝固村抗日小学的校长张新礼发现，此刻，日军还没撤走，也无法搭救，等日军撤走后，新鲜庄张新礼、霍好勤、石元福、石敬堂4人用两扇门板将李志忠、刘尚轩二烈士抬到银行驻地波流固。仅这一次扫荡我的战友就两伤两死。
在短短的两三年内，和我一起工作过而牺牲的还有我们银行第三印刷所指导员扈金兰。他在一九四四年一月带领王平瑞、 伊天禄离开银行驻地波流固，到北面二百华里外的六分区取运原存放在该地区的印刷纸和油墨，在途中住宿时被敌人突然包围，在逃跑中被敌人骑兵用枪击中腿部，日军撤退后，虽经送八路军后方医院抢救，终因流血过多而光荣牺牲。
同我一块工作的印刷技术工人伊长江、王先泉奉命由四分区波流固再次到北边六分区取印刷材料时又被日本侵略者逮住，日军对他们严刑拷打，用洋狗撕咬他们，洋狗多次把伊长江咬成血人，但他坚贞不屈，终因疼痛难忍而光荣牺牲。王光泉因貌丑却被送到唐山煤窑当劳工，从死里逃生又跑回银行。
在1944年春天日寇扫荡中，被逮去的两位银行工作人员杜宽群、宋必武，亦遭严刑拷打，但比起前者还是轻的，日军将杜、宋二人送往抚顺煤矿当苦工。日本投降后，他们通过各种方法，逃出虎口又回到冀南银行第三印刷所。回想起来，正是这些千千万万为反法西斯战争和抗日战争而光荣牺牲的烈士，才换来我们欣欣向荣的社会主义幸福生活。
1945年12月1日，鲁西银行正式并入冀南银行，1948年10月 ，冀南银行与晋察冀边区银行合并为华北银行，1949年1月， 华北银行又与北海银行，西北农民银行合并成立中国人民银行，发行人民币，逐渐收回冀南票。现冀南票已成为一票难求的珍贵文物。
(载《闪光的足迹》，原题《忆在冀南三所的日子里》
另参《南开春秋·我的抗日一家》有增减)
前左张永凤、张永香、杨永财，后左杨凤奎、张敏、刘明顺、张长江，1997年合影于褚庄
冀南三所印刷的冀南币
摘自《邱县英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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