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电波出段寨
刘梦柯 胡存夫
段寨是中共邱县党组织诞生地,该村1935年就成立基层党组织,党的群众基础好,群众全力保护我们。但安全都是相对的,万一被敌人发觉,随时都可能遭到突然袭击,从这一点上说,比在根据地更危险。
邱县第一个党支部诞生地--大段寨
段寨情报分站站长王执信(疑应为王智礼、邱城北街人,1913年生,冀南三分区情报科段寨情报分站站长,1945年在曲周县高胡寨失踪,1989年省批情侦烈士)同志,是分区敌工干事,在邱县一带做敌伪工作和情报工作。军分区对邱县敌人的动向了解很清楚,多赖于王执信的情报。据说,他与邱县伪军大队长有结拜之交,出入县城很方便。扫荡时一个伪军到他亲戚家抢了一个铜洗脸盆,知道详情之后,又送了回来,还给赔礼道歉。为了工作方便,分区允许他住在段寨亲戚家中,以此作为秘密联络点。
一天,王执信亲到报社接我们。报社领导说:“住段寨是王主任的决定,有王干事保护,不要有什么顾虑”。临行时,报社把分区宣传队调来的刘树杞(广府城里人)配备到电台。当夜,我们带着机器和应用之物,跟随王干事北行,心里难以平静。当时刘盾十七岁,胡存夫十六岁,刘树杞年龄更小,这是我们参加革命以来,第一次独立工作。
到段寨后,王干事把我们领到一户农民家,夫妻二人正在壮年,有一小男孩。他们把三间北屋让给我们,自己住西屋偏房。第二天才看清,这家住在村东北角,墙外就是庄稼地。早晨,王干事领来了村长,送来粮、柴、被褥。村长姓任,大家叫他老任,他办事积极热情。此后,经常给电台送柴烧和帮助买些油盐及用品。不久,电台搬到前街东头,房东杨春德,父子二人住北屋,我们住西屋,东屋两间是厨房。村长杨清运。
这天第一件事,是架线安装机器,按时收报。刘盾上机,抄下了在敌区的第一班电报。胡存夫与刘树杞,则在房东大嫂的帮助下,生火做饭,这是我们第一次吃自己做的饭。当天我们又在屋里挖了一个小洞,把收报机藏在里面,上面盖上砖加以伪装,不仔细看,是难以发现的。不工作时,一定把它藏起来,以应付随时可能出现的敌情。机器虽不好,在当时却是宝中之宝。
电台设在敌人眼皮底下,住了二年多,竟平安无事,群众的爱护和保护是个重要原因。同时,我们在生活上也多方面得到群众的帮助,刚住后街时,房东教我们做饭蒸干粮,邻居们帮助磨面推碾,连不出大门的姑娘,也多次出来帮助干活。没有菜吃,村干们常送瓜菜。天凉了,邻居的大娘、大嫂又帮助染布做棉衣。在前街,明保娘对住在她家西屋的刘树杞特别照顾,天冷了还给烧炕,增添被褥。我们按八路军的传统,称年长的为大伯大娘,年轻的叫大哥大嫂,有时也帮邻居挑水推磨等等,干些力所能及的活。
保密是相对的,在这里住久了,一些群众已知道我们的工作性质,只是心照不宜罢了。出于对八路军的爱护,他们把为电台保密,也看成是自己的责任。所以,当我们提出搭秫秸棚、挖洞、修建地下工作间时,房主都一口答应,积极配合。我们也学习了一些方言土语,穿着与群众一样,基本上也地方化了,有时外来的亲戚,还把我们看成是当地人。
与群众关系密切后,串门交朋友的也多了,来人就热情相待。他们带来了各种消息,从外边的敌人活动到本村的大事,什么都谈。其中有个叫郭永江的棋迷,常来与“小六”(刘树杞在当地的昵称)杀两盘,开始双方杀个平手,时间一久,他就杀不过“小六”了。后来他带来一部线装古本《棋谱》,与我们一起研究。谱内有一式叫做“一马溃城”的棋,布局奇特,很有意思。还有一青年农民叫翟希贤,高小毕业,曾在冀南行政干校学习过,也常来找我们拉家常,了解国内外时事,还借给我们古典小说看。
电台到段寨不久,《人山报》 总编辑翟向东,即来看望大家,了解情况和进行保密检查。他在屋内外和院里院外,普遍看了一遍,发现天线从窗子引出,挂在靠墙的秫秸捆上,容易暴露目标。当即指示,应再想办法,尽量隐蔽。后来我们利用这家一端拴在窗子的一根晒衣铁丝,将花线的一头缠在铁丝上,一头接在收报机上,从此,晒衣铁丝当作了天线,紧要时拆接也很方便。
王幼平主任,始终对电台很关心,一次来电台检查工作并看望大家。他询问了电台的各种情况,对电台挖地洞,发行环境和保密措施都很满意,并加以表扬。王主任是长征干部,他学识渊博,说话风趣,平易近人。给大家介绍做地下工作的经验,有声有色地讲述了他代表共产党、八路军到筑先纵队做团结争取工作的情况以及日本鬼子攻占聊城时,范筑先将军是怎样牺牲的,他是如何脱险的。几个青年人,听得津津有味,铭心难忘。为了招待王主任,电台特意做了一顿没搀糠菜的净米饭,他和大家一起吃得很满意。
电台有副麻将,是邻居借给的。为了应酬装门面,故意给外人看,有时还得摆在桌上,正像城市地下工作者的摆设一样。这次王主任有兴,在王执信的陪同下,玩了几圈,之后就去情报站了。
1942年冬,抗战已进人最困难时期,敌人经常来段寨催粮要款,有时还包围“清剿”。于是我们先在炕边挖了一个地洞,后又决定在房东的东闲院挖地下室。大家每天夜晚忍着饥饿挖洞背土,经过半个月的辛苦劳动,挖成了一个有进口又有出口,约有两个小间的地洞。里面有工作台、土炕,放油灯的壁龛。还有水缸和装电池的防潮木箱等。地下部分搞好后,大家都很满意,剩下的难题是洞口怎样伪装,天线如何引出来。我们看到,当地群众的厕所,多在粪坑上盖一石磨盘, 磨盘上有两个大孔,人们蹲在上面便溺。刘盾想,若在洞口上盖一磨盘,伪装成厕所不就是个好办法嘛!便又想到磨盘下若是黑洞洞的,没有粪便,更容易引人怀疑,便在磨盘下,设置了个可移动的木箱,箱内放上沙土和粪便。经过几次试验改造,伪装的洞口建成了。并在周围用秫秸围成栅栏,从外边看起来也像个厕所的样子。进洞时先把磨盘移开,将粪箱推向壁龛内,这时洞口敞开,人下到洞内,然后举手将磨盘复原,再把粪箱从壁龛内拉到磨盘正下方。一个人随意进出,整个过程只需二三分钟。天线如何引出、怎样伪装?我们在放工作台的洞顶上面掏了一个通气孔,把天线藏在秫秸捆里引出地面,几个秫秸稀疏地捆好竖立在一起,又像柴禾堆,又能透气。洞里的空气新鲜了,电报信号也没有减弱。
一天,冀南军区情报参谋程春茂,到本村情报站检查工作,王执信领他来看电台,刘盾请他在院内寻找洞口,他观察许久,猜测说:“一个可能是在房基墙壁上;另可能在灶台内,或是在火炕的芦席下”,唯独没有猜到厕所。知道后他说:“洞口好是好,就是有些脏,搞不好弄一头粪便”。他的幽默,引起大家一阵哈哈大笑。他还说:“粪便箱最好用铁皮做,里面放上用粘土做的假粪便,不然就是自找臭味”。
在地洞里工作,比较隐蔽安全,但时间一长,身体受不了。机器发霉,性能降低,电池容易跑电。看来,这种办法,只适用于敌情紧张时短期使用。后来我们建了一个既隐蔽又干燥的工作点,即在李廷义油坊东院,挖了一个长方形的有十平方米的地窨子。院内长满树木荒草,有墙无门,进出时要翻墙而过,比较秘密。地窨子的进出口设在杨清元一个旧车棚内,用柴草和破旧农具遮盖起来。通气孔挖在椿树根下,天线从孔引出,并加伪装。搬到这里,不太潮湿,比在第一个洞内工作舒适多了。有了这两个地下设施,不仅有利于平时保密,遭敌突袭时,人机便于分藏,以减少损失。后来为更大系数安全自卫,连通地洞,又挖了一段地道,约长20多米,出口在房东大门前边一个闲院子里(今为杨凤奎老家东院)。
人山报电台地道出口处杨凤奎家北院
挖地道多在夜间,因为缺粮,不能加餐,大家腹中空空,但毫无怨言。刘盾一边筹划一边带头劳动,李树森是个主力军,苏传兴、胡存夫、刘树杞、赵祥荃各尽其力,不甘落后。大家同心协力,忘我苦干,是为了一个共同目标:保护好电台,保护好自己,努力完成工作任务。
身在敌占区,虽有群众和情报站掩护,但在地道设施不甚完善的前提下,敌人进村催粮“清剿”时,还得躲出去周旋,这几乎成了我们的职业习惯。由于我方情报工作和群众基础较好,常常有惊无险,思念起来,回味无穷。现将记忆较深的几例分述如下:
1942年8月30日早晨,王执信闻讯急忙赶来说,驻邱城敌人马上来村征粮,你们赶快到村东北地里躲躲吧。这时我们几个毫不犹豫携带电台,飞身跳过东闲院墙头,在庄稼丛中跑了大约二里多地,在一块枝叶茂密的棉花地里趴了下来。果然,一大队鬼子和伪军进村了,我们睁大眼睛惊恐地注视着村里的动静。在棉花地里趴久了也很累,不知谁不甘寂寞,高谈起《水浒传》来,原来王执信给借了一部线装《水浒传》,大家工作之余,争相传看。便趁此“良机”,饶有兴致地讨论起书中人物和特有的用语,如:“端的使得好枪棒”、“ 小泼皮”、“浮浪子弟"、“五七斤牛肉” 、“久闻大名 ,如雷贯耳”等等,言语精练颇具特色。还重复着王执信说的“季(李)达(逵)有万夫不挡之男(勇)”的别字笑话,议论着谁最有本事。在敌情紧张时刻,还在“棉棵下面论英雄”,却有几分浪漫色彩。直到22团2连赶来,将敌人击溃回城。我们才又返回来。是役击毙伪军2人,俘伪军5人。同年冬,敌人连续数天“清剿”,电台不能正常工作。1943年春节刚过,获悉敌人要进行大“扫荡”,一天夜晚,我们把收报机藏好,在王执信的带领下,潜入了敌人的据点村——焦路村内。 实践证明,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离敌人越近的地方越安全。因为敌人认为“八路的干活”不会在他们眼皮底下活动。我们就是抓住这一心理,把敌驻炮楼村定为堡垒村,当然这主要靠党的群众基础工作,也需非凡胆识、气魄和智慧。我们沿着炮楼外的壕沟,走进村西头一个老乡家中,这里距炮楼仅200多米。王执信说,他已告诉伪军中的内线,有情况及时送信。这家主人是地下工作者,豪爽有胆气,对来“客”很热情,周到地安排了食宿,把房门和大门严密关好,并交待我们要“安静地呆在屋里,千万别到外面去。”这天深夜,他一直在外边探听动静,还不断回来报告鬼子的行踪。我们一直在此隐蔽了两天,敌人的“清剿”停止了,情报站同志引导我们安全返回驻地。这次据点之行使我们深深感觉到我党的“ 人民是靠山,有敌人无敌区”的政策效果。在敌人“扫荡”猖狂时,往往钻到敌人肚子里,倒是更安全些。
1943年春末的一天夜晚,情报站通知说:“明天敌人来这村, 企图不明,还是离开一下好”。我们藏好机器,把住房地洞收拾妥当,趁天未亮,转移到村南几里外,在交通沟内躲起来。多半早晨过去了,听不到村里动静,放心不下,就商议由赵祥荃回村侦察一下。他潜入村内,先到房东家,了解到敌人未抓人,也没有找洞,再到油坊东院,没有发现敌人进去过的痕迹。他出村后向南跑时,突然闪出两个伪军端枪喊道:“站住!”赵心想跑是跑不了了,干脆硬碰硬吧。伪军问:“你是干什么的? ”“我是八路”。“在八路干什么?”“当通信员”。他又用满不在乎的腔调说:“你们出来不是混碗饭吃,咱们无冤无仇,够朋友的就把我放出去,不够朋友,就把我撂倒这,绝不含糊。”两个伪军可能看过我军的传单,不愿再屠杀自己的同胞。一个说:“小兄弟,够汉子,咱们算认识了,我叫XXX,他叫XXX,我放两枪,你就跑吧”。赵祥荃转身向东跑去,身后响起了枪声和喊叫声。在沟内的同志,听到枪声,又看他在奔跑,都为他捏一把汗。中午,敌人走了,大家安全回来。此事传至报社,同志们无不敬佩赵祥荃的英勇机智,同时也感到《人山报》对敌伪人员的政治攻势和记红点黑点的宣传起了很大作用。事后赵祥荃把两个伪军的名字告诉了王执信,王执信给他们记了一笔“红账”。三次避敌“扫荡”,安全无恙,并到敌人窝里藏起来,都是王执信等同志掩护照顾的结果。革命处处有亲人,在长期斗争中,他们不避危险,舍生忘死收集了大量准确情报,为对敌斗争,提供了极为有利的条件,经常使敌人的“扫荡” 扑空。同时由于神勇的一二九师八旅二十三团中队(又名军分区警卫连和武工队),肩负着在这一带保护《人山报》的特殊使命和多次伏击周围据点的鬼子,并闯到敌人老窝里抓汉奸、惩办首恶,使敌人闻风丧胆,不敢轻举妄动。
1943年, 日寇对冀南人民的屠杀、掠夺和破坏,达到了毁灭性程度。加之1942年秋粮欠收,又逢春旱,造成了百年罕见的大灾荒。由于麦收很少,农民指望麦收接济的想法彻底破灭了,饥饿使人吃光了糠秕、野菜、树皮、树叶。然而,疯狂的敌人,并不就此罢手,反而抢去人民的每粒粮食,致使许多农民不得已放弃了土地,变卖家产,甚至卖儿鬻女,背井离乡,逃荒而去。至1943年底,邱县不少村庄成了无人区,段寨也成了半无人区。房倒屋塌,一片凄惨。这时,我们的口粮也已无法保证,每顿饭计数下锅,以稀饭为主,间或蒸些掺糠的窝头就算好饭了。甚至把花生皮压碎掺在里面。有时也弄些野菜和树叶和在里面,用手捧着吃。按照区党委开展“生产自救”的指示,我们人少工作重,虽不能耕种大量土地,但也尽力种了四亩多地。李树森在家种过地,他年龄稍大,又积极肯干,自然成了生产主管。大家积肥选种,担水点种,锄地管理,饿着肚子还积极劳动。这年春旱严重,但还是种了一些谷子、南瓜。伏天下了雨,又种了不少红白萝卜和蔬菜。
1944年6月,日伪军到段寨“扫荡”,抓走十几名群众,在群众的机智保护下,电台始终未受到任何损失。三分区司令员高厚良曾致信段寨村长杨清运,赞扬道:“你们了不起,在敌人眼皮底下,保证了三分区的耳朵从未受过损害。”在段寨久住怕暴露,6月底,电台奉命转移至军寨。后又转移曹庄、儒林,直到1945年移交“冀南日报”社。电台离开段寨,留下李树森看管在段寨所种作物。虽经努力管理,终因早期不雨,肥料不足,收成一般。不多的产量运到电台,多少解决了一些生活困难。忍着饥饿生产,使人们在思想上意志上受到了锻炼。艰苦的磨难,使人们养成了艰苦奋斗,勤俭节约的优良作风。
(载朱金玲《抗日烽火中的人山报》,原题《人山报社新闻台》有增删。
另参阅宋复光《请从<人山报>看冀南艰苦抗战》,《河北文史资料选辑》第十六辑文亮
《屹立在敌后平原上的人山报》及《冀南报史资料》多份。
摘自《邱县英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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