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访滏河源
文/何海涛 神麇·珠泉·风月关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依山傍水的地域特点已经让峰峰增色不少,若是山上有神麇、水里涌珠泉、洞内有龙吟,那可真称得上是充满灵气的宝地了。
滏阳河出峰峰后就直入磁县的溢泉湖,沿着依河而建的滨河路,从入湖口逆流而上,在河道的半弧形拐弯处,一座山梁赫然横于眼前,这就是神麇山。按照清康熙《磁州志》的说法,曾经有人看到山上有一只神鹿,追上去时却找不到了,因此把这座山称为神麇山。【“昔有神鹿游于其上,逐之不见,世遂以为神麇山”。】细细晶味这段传奇,还真是让人浮想联翩,心驰神住,以至于走在山上,总感觉有鹿儿在山石花木间四处张望,但若回过头去,又什么也找不到了。
据《山海经・北山经》载:“又北三百里,曰神麇之山,其上有文石,其下有白蛇,有飞虫;黄水出焉,而东流注于洹;滏水出焉,而东流注于欧水。” 《山海经》是一本充斥着光怪陆离神话传说的古老地理书,很多地方天马行空、荒诞不经、争议很大,但在这里却准确的点出了神麇山和山下喷涌而出的滏水、而且名称及河流走向分毫不差,惊讶之余,不禁对其所描述的文石、白蛇和飞虫多了几分遐想。
在神麇山下,滏阳河边,有一座关隘,古称“滏口陉”,属“太行八陉”之一,因地处两山之间,易守难攻,自古是兵家必争之地,东汉末年军事家曹操曾利用这一天险击溃袁尚大军,隋末农民军首领窦建德也在这一带灭隋刺史窦宗的官兵。但如今,关隘东口石券上镌刻的“风月关”三字,却把当年刀光剑影、铁马金戈的古战场变成了云淡风轻、月朗星稀的风情地。过去读《水浒传》,只知道一句“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把个好端端的“风月”描述得杀气腾腾,如今在风月关,这一陈年“旧账”算是还了。
应该说,龙洞珠泉不止为滏阳河提供了充足的水源,其独特的自然景致更成为此行一路风光的精华所在。水量充沛时,清泉从岩缝、石洞喷射而出,如龙吐珠,水质清甜;枯水季节,泉水改从洞下的沙际涌出,如沸腾的开水,淌出一池清澈见底的深潭。潭水炎夏清凉,寒冬不冻,周围游鱼悠然,水草映翠,庙宇、青山倒影若隐若现。潭边的黑龙洞属石灰岩溶洞,由地下水常年浸蚀而形成。洞口由大石垒砌,洞壁凹凸不平,洞内曲折幽暗,蜿蜒如龙,不知其底。过去洞里曾有泉水涌出,后因水位下沉等原因已经干涸,还真是应了前人那句“骊龙出洞去,洞深不可测”的古语。
正如《山海经》所述,滏水从神麇山下的石缝间溢出,汩汩汇入滏阳河,因“沸涌如釜中汤”,【语出《淮南子·地形篇》】即开锅的样子、所以叫“釜水”。又因是河水名,所以在“釜”字边上加了三点水,变成了“滏水”旁边镇子也因临近滏水而得名“临水”。再后来,临水小镇在滏水之北,俗称“阳面”故改名滏阳县。再再后来,后人又以这个县名把滏水转称为了滏阳河。如今,滏阳县只能在地方志里看到,滏阳河这个称呼却在口口相传中保留了下来。
终于把这条河名字的由来说清楚了,虽然有些繁琐,但作为穿引文中已写到和即将出现的众多风物名词的重要媒介,费些笔墨说清说透还是很值得的。毕竟,再往前就要走镇访俗、入寺谈佛了,提前把一路的功课做好也是有必要的。
元宝·摩崖·竹林寺 风月关一过,眼前的山渐渐多了起来,其中有三座山梁,两边两座稍稍翘起,中间一座缓缓凸出,远远望去,似一个巨大的元宝,“元宝山”也因此而得名。
过去,元宝山是一片荒山,经过历届政府十多年的努力,如今的元宝山青草葱郁,绿树成荫,成了周边群众体闲健身的好去处。在“元宝”的“两翼”和中间山梁上,还修建了一些人文景观,其中龙以元宝心的巨型元宝亭最为枪眼,整个元宝亭造型宏伟,有三层楼高,通身金箔装饰,熠熠生辉,特别是晚上,在灯光的映下,元宝亭通体亮,金光闪烁,酷似一个巨大的元宝,作为元宝山森林公园的中心标志,元宝亭在设计上依势而建,因山而名,演意峰峰经济发展蒸蒸日上,百姓生活富足安康。
“元宝”的“两翼”,南面是竹林寺,北面是风车房,一古一今、一中一外,遥相呼应。
竹林寺又名化乐寺,该寺历史久远且多灾多难,“唐天宝重建石幢,宋样符敕赐化乐寺;元季荡于兵,有遗迹存。”【明嘉靖《磁州志》】,鼎盛时期,竹林寺有僧众三千余,寺院里的大铁锅煮的白粥可供上千僧人食用,民间有“下竹林有寺没僧,上竹林无影无踪”的传说。清康熙年间,竹林寺还在县志中提到过,可到了解放初期,因修建工厂,竹林寺的原址被占用,遗迹也随之基本荡然无存。近年来,竹林寺在元宝山上异地重建,有七级塔一座,山门、厢房、僧房数间,占地近两千余平米,曾经的暮鼓晨钟又开始在峰峰大地悠扬回荡。
世事无常,希望这座在历史变迁中饱经沧的佛门净地能够从此安定下来,平平静静颐养天年,不要再受颠沛沉浮之苦。
北面山顶的风车房采用荷兰建筑手法建造,主体建筑和周围栏杆、地板全部采用仿真实木,起风时,风车的四翼就会随风略吱吱转动,和真风车相比,尽管少了碾谷,榨油、排积水等实际功能,但仍颇有“风车王国”的独特魅力,也给元宝山沉稳厚重的中式风格增了一些灵动气息和异国情调。
风车房北面的断崖上,有一处鲜为人知的摩石刻,无名无姓,只因靠近山顶的老爷庙,故称老爷山摩石刻。石刻在天然的崖壁上雕凿,分上下两排、其中北龛规模最大,为尖拱形,龛楣刻有四条翻腾的蛟龙。龛侧雕菩提树,龛内正中供释迦牟尼立像及迦叶、阿难两弟子。佛像的手势、发髻等细部雕刻、比例准确、惟妙惟肖,为宋代雕刻之佳品。
对于老爷山摩崖石刻、还有一点不能不提:也许是受唐宋时期民族大融合的影响、在这二十来米的局促空间里,竟然聚集了佛教、密教、道教的各路神仙,佛旁有龙,道中有神,佛道密三教欢聚一堂,仿佛一场热热闹闹的宗教道场,这样的场景,还真是难得一见。
作为一座国家级森林公园、3A级旅游景区,元宝山一点点成长、一天天变化,植被更加丰茂、环境日渐优雅。山光水色的巧妙融合,人文自然的相互映衬,共同构成了峰峰小城郁郁葱葱的“天然氧吧”,同时,也用平静幽邃的目光,见证着一座陶瓷之城千百年的风雨历程。
梅瓶・古窑・笼盔墙
滏阳河绕过元宝山,再往上走,水量相对小了一些,裸露的河床上,零零碎碎的陶片、瓷片掺杂在大大小小的鹅卵石间。拣出几片来,洗去覆盖表面的陈泥,看到的也许是一朵白胎梅瓶的花瓣,也许是一块粗瓷大碗的底座,或是一片当地老缸的边角,各种残片零落沉积,其中不乏白底黑花的豪爽大气,氤氲青花的清淡素雅,夹杂着寻常人家盘碗坛碟的乡土味,仿佛在用无声的语言讲述着一个个有关陶和瓷的不朽传说。彭城,这座与景德镇齐名的北方瓷都,就在不经意间以这样的方式呈现在大家面前。
听当地的老人讲,当年的滏阳河是可以走船的,彭城的陶瓷就是通过这条“交通干线”,源源不断的运输到大名、巨鹿、沧州等地、有的还通过子牙河、海河到达天津,甚至漂洋过海,销到东南亚或更远的地方。时至今日,在朝鲜、日本等国,人们仍在把拥有磁州窑的器物当作一种荣耀来看待,当地的陶瓷,也在一定程度上借鉴吸收了磁州窑的工艺特色,磁州窑对我国乃至亚洲陶瓷文化的影响可见一斑。
初识磁州窑,是一件白底黑花梅瓶,乍一看真的感觉很普通,小口大肚,色彩单一,质地没有官窑的细腻,釉色没有汝容的莹润,彩饰没有钧窑的绚丽,更谈不上让人眼前一亮的惊艳之美。但屏息静端,梅瓶那小口、短颈、丰肩、瘦底、圈足的身姿,分明是女性曲线般的线条,婉转灵动、风姿优雅,而在这优美的外表下,更隐喻着一种从容自信、挺拔俊朗的气度。凝视一尊梅瓶,你能体悟到宋代女子的清雅幽逸、大唐女性的俊美雍容,恍惚间甚至可以看到北朝佛造像上那自信渊默的微笑。这样一种静若处子、不入凡尘的出世之美,也许正是梅瓶倍受青、历久不衰的根本所在。
有人说,景德镇的瓷器巧夺天工,磁州窑却是粗拙有余,精细不足。的确,和南方陶瓷相比,磁州窑在精巧细致上的确略逊一筹。但是,看那瓷器上融合了水墨丹青和书法技艺的艺术风格,以及由单色釉到彩绘装饰技法的重大突破,无不将陶瓷文化提升到了一个崭新的艺术境界。更为可贵的是,在磁州窑的瓷器上,体现的是工匠们自由激荡、狂放不羁的思想境界和生命张力,他们用一双双沾满泥浆的手,雕琢着心中不朽的瓷器,用一只只饱浸墨汁的笔,描绘着梦里最美的画卷。凛冽的风、坎坷的路、孤独的人,美好的憧憬、冷酷的现实、满腔的豪情,凝成酒、化成诗、变成画,在陶瓷上肆意挥酒、尽情绽放、一气呵成。这就是磁州窑,也只有磁州窑,才有这么真、这么切、这么本色的精神释放。
穿行于彭城遮蔽在广厦楼宇间的村街小巷,还能看到为数不多的古窑,因其外形像馒头,所以当地人都叫它“馒头窑”。在过去陶瓷产业兴盛的时候,“千里彭城,日进斗金”,这些馒头窑更是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如今,随着新式窑炉的使用和普及,古窑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有的改头换面,成了农家人的储物仓,有的甚至弃之荒野,完全失去了原有的作用。
在磁州窑博物馆里,保存着几个比较完好的馒头窑,有元代的,有明清时期的,样式稍有差异,但造型和风格基本相同。走进窑内,马上会有一种清凉舒爽的感觉。熏黑的窑壁,焦红的窑土,残存的瓷片,仿佛在讲述着当年红火时的热闹场面,而如今,蒿草长到了窑顶,青苔爬上了炉壁,处处显露出颓圮的迹象。时光像水滴,足可以让世上任何一种物质在它的坚忍不拔下黯然失色,更何况在这一腔窑火中,又经历了那么多的大生大死、大起大落呢?
彭城的老街,一种中空的圆筒形材料随处可见,它俗称“笼盔”,其实就是烧造瓷器时使用的匣体。瓷器烧制成了,那匣体就作为下脚料被丢弃掉,后来,细心的彭城人发现,这些废弃的“笼盔”用途很广:和泥一层一层的垒起来,可以代替砖来砌墙;里面培上土,可以做花盆;封住一个口,盛上水,还可以当鱼缸。所以这么多年来,笼盔就这样成了人们的生活必需品,其中用处最多的还是砌墙,也因此有了遍布街巷、独具特色的“笼盔墙”。有句俗语说:“彭城街五里长,旮哩拐弯笼盔墙”,可见过去用笼盔墙在当地的普遍程度。但如今,这种独具彭城地方色彩的笼盔墙连同为数不多的慢头窑,都在不同程度的受到钢筋水泥、瓷砖涂料的挑战,连片的笼盔墙、完好的慢头窑越来越少,如何实现城市改造和文化保护的平衡与共存,已成为这座老城必须面对的新题。
名镇·石窟·话小吃
滏河源头所在的这个地方叫和村镇,始建于宋代,原属武安县辖,在过去的武安八大镇中首屈一指。早在明、清时期,和村就已成冀南大地的商贸重地,更有北面的磁山文化,南面的磁州窑文化和东面的响堂文化在这里交汇融通,从而形成了镇内独树一帜的地方特色。
和村镇北面,有一个叫“八特”的村子,据说是战国时期赵国的上卿蔺相如为国寻访贤才时,有八位老者来拜见,谈话间,蔺相如感觉他们言语出众,谈吐不凡,在开发山区、兴修水利上见解独到,不同常人,不禁连连称赞,称八老为“异人”,为此,蔺相如还把该村命名为“八特”,这就是广为流传的“八老拜相”,“八特”这个村名也自此一直沿用到现在。
在和村镇小学的一座老式建筑里,保存着一块有关府君庙重建的石碑,而这里提到的“府君”,则大有来头。他本名崔珏,隋唐时人,初任山西长子县县令时,据说就能“昼理阳事、夜断阴府”【《列仙全传》】,后任滏阳县令、蒲州刺史等职务,死后葬在和村镇的鼓山西面。金兵南下时,崔珏显圣挡驾、泥马渡康王的传说广为人知,之后,在历代皇帝的赐封推崇下,崔府君的地位越来越高,就连吴承恩都把崔珏称为酆都鬼城的判官。【《西游记》第六回:魏徵又写书一封,与我王带到阴司,寄与酆都城判官崔珏】据史料记载,当年的崔府君庙桥宇楼阁,气势宏伟,香火兴旺,而如今,这座善男信女祈求平安的地方已成为镇办小学的一部分,曾经的青烟袅袅被朗书声所取代,也许,崔老先生地下有知,看到这样的场景,在感叹世事变迁的同时,心中多少也会得到一些慰藉吧。
说到和村的风味小吃,对于我这个土生土长的和村人来说,那可真算得上是如数家珍了。自唐宋以来,和村镇都是当地有名的商贾重镇,明清时达到顶峰,成为武安以南最为繁华的商业中心,这些都为当地多样化的色 小吃提供了条件。和村醋源于山西,但却在保留山西陈醋原有特点的基础上,利用滏阳河源头地下水的独特水质,酿造出了纯绵可口的香醋,成为当地一宝。和村羊汤选料上乘,用羊架入汤、文火熬制,并在食用时加入秘制的固体辣椒羊油,营养丰富,味道鲜美,在冀南地区久负盛名。此外,和村还以豆腐、熏肉、香油、皮渣、豆沫等特色美食著称,每一种小吃都有几百上千年的历史,可以说个个有来头、样样是精品。
和村小吃不但独具风味,而且非常注重“组团发展”,在当地有一种“三道饭”,就是把和村的美食精品辅以其他菜,用“五荤四素三个汤”呈现出来,这十二道菜相传是从明代宫廷流出,不但色香味俱全,而且很有讲究,如果不知就里,在席面上很容易闹出笑话,如今花样虽稍有变化,但仍是当地男婚女嫁的必备喜宴。
川流不息的滏阳河水,追溯到这里,已然成为几条清且浅的小溪,从多个方向流而来,就像一群天真烂漫的孩童,在田间道旁唱着歌跑过。很小的时候,我曾和小伙伴们到和村东南的一片沙地上摘酸枣吃,那也是一次沿溪而上的快乐行程,在溪流的尽头,是几眼从沙际中涌出的泉,串串白色水泡翻腾如沸,时聚时散,时急时缓,把泉口的细沙淘洗得异常洁净。玩得累了、渴了,我们就到泉眼捧起水来喝,还把鞋子一脱,挽起裤腿到溪流里去淌水,二十多年过去,那在泉眼上轻舞飞扬的流沙细石,和着从脚丫间流过的泉水的清凉,共同编织了一段如幻如梦的童年记忆,至今难以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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