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青等雨,丽君小镇等你
日期:2018-07-17 15:13:54  点击:
来源:  作者:罗楠

是秋日的黄昏,将雨的苍穹,有厚而不密的云层。风吹来,带着秋意的清凉。秋雨通常来得迟缓,亦总是在夜里,怕扰了谁的轻梦似的,又带着些入冬前的和暖。秋气里的一切,令人怅怅的。在这个适合相思的黄昏,我一个人,独独地走着,沿着旧日王城的城郭,迎着平原上每个夏末初秋的长风,踏着灿如锦缎碎如丝线的寻常光阴,跟随空冥之中的那股声音,来自山水迢远的声音,细致,委婉,她将我隐隐召唤。

平原上从来不缺少村庄,烟树,人家,柴门中的鸡鸣狗吠,它们稳妥安然地存放于人们记忆的墟落。我经过了很多的村落,见过了很多村口的老树和小河,我终于在曾经的堤坝上,于淡紫色的雾中窥见它,如传统山水画平远的构图,玲珑细巧的小街小巷,使平远的构图也有了深远的意味。幽幽的歌声随着烟火气慢慢升腾扩散,在麦田的中央,叶子在风里婆娑,花依然香,曾经北方的城池下,深藏着这样一个小村庄。

背堤面水,堤抱水绕,柳荫荷香,这座只有几百口人的村庄,原名“邓堂”,后因村子形如台状,改称邓台。当年,它处于宋朝陪都近郊,背靠漳河右堤,前临漳南排水渠,村子周围遍植柳树,平添了三分灵气。眼前的村落,就像一张旧画重新揭裱了一下,原来的气息和韵味还在,历史的沉淀还在,旧梦还在。

“一年又一年,几时再相见,黯淡的岁月,已离得我遥远……”轻婉的歌声从村庄悠悠飘来,带着似曾相识的惶惑,却没有花落无可奈何的不悦。这果真是她的故乡么?你会有一时的迟疑,入眼的青砖灰墙,色调极为素淡,民居的素雅,偶有暖红的灯笼添了一抹俗世的艳。尘世的烟火人间,有着南方小镇的灵秀,亦有北方村落的厚朴,与时光共生共存相望相守的端然。

踏入小镇,每一步都不由轻巧放缓,怕扰了这悠悠情致与想念。长风穿街过巷,多少人情物意世事机缘,皆落于眼中风景。

面前的一扇门,门的里面是故乡。在我们心灵的深处,都有这样一个地方,一个曾经来过又永远回不去的地方,或远在天边,或近在眼前,它是我们灵魂中的孤山秋水图。我伸手轻轻推开这扇厚重的门,门里蕴藏着一个久远的故事,一个千年那样久长,千里万里那么漫长的故事。还有传奇。

她从哪里来?她又将魂归何处?

我试图从浩渺的思绪中,从历史的荒园里找到答案。千年以前,这片沃土之上,有一座巍峨的城,它在王的愿景中,在百姓的期盼中,守护着北方,它与东京开封府、西京河南府、南京应天府并称为“四京”,人们称它,北京大名府,连语气都不由带着骄傲。它的皇都气象在于它地理位置的重要性与规制上,那是《水浒传》中描述的“城高地险,堑阔壕深”;“鼓楼雄壮”,“人物繁华”;“千百处舞榭楼台,数万座琳宫梵宇”。传说当年,气派的大名府,作为陪都,比开封、洛阳,毫不逊色。

时间再往前追溯,那个时候,很多诗人来到这里,他们敏感柔软的心灵因它的繁华而心生感慨,写下很多诗词文章,人们念念不忘的,是李白的那句“魏都接燕赵,美女夸芙蓉。淇水流碧玉,舟车日奔冲”。山河嬗变,一个地方,一座城,在人们的口口相传中活成了传奇,然而,却是藏在地下的传奇。亘古的月光,照耀着初秋的草木,千年的岁月太过漫长,当旧时王谢堂前燕,终于飞入寻常百姓家,在埋葬大名府当年风华的土地上,我们只能彷徨复彷徨,张望又张望。

太多的故事传奇,沿着岁月的走向或情感的脉络顺流而下。曾为陪都的荣华,幽幽故都,萋萋荒台,都掩盖不住其钟灵毓秀的风流,昔日的气象万千也不过化成了涓涓细流,润物无声地滋养着人文,反哺着村庄。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当我站在村庄的街道上,眯起眼望向陪都的方向,不禁想起了流传于村庄里的那个神秘的预言。

古意森森的从前,一位风骨非凡的术士路过邓台,驻足而歇,见民风淳朴,乡亲热情,遂念四句口诀“青龙日奔,玉带腰缠。水土相济,贵人当兴。”人们欲问其祥,术士却答“天机天机”,言罢而去。历史翻过去,故事传下来,这句谶语在寻常日子里好似国画中的留白,留得其所,以生气韵。在这留白里,有时光流转,有山动水移,一代代人在浩渺的时间中将它保存下来,小心呵护,并在反复印证之后化为了村庄的传奇。诚然,对于一个不一般的人,我们很容易对她生出幻想,但这不妨碍日后她成为了邓台人的骄傲,以及,预言的成真赋予了这方土地的灵性并且使它生动无比。

没了帝王气,更多的是洋溢着尘世烟火的安稳气息。小城是有故事的。它烟火昌盛的情景,是王维“野老念牧童,倚杖候荆扉。田夫荷锄至,相见语依依”的温暖日常,记忆的承接总是源远流长生生不息的平民岁月。原野上阡陌的温柔,野菊金黄,老宅依旧,只是青藤爬满了院墙,似得故人归。

村居前常常坐着慈善的老者,目光像穿透世事似的,嘴巴嗫嚅着,总以为是叫着你的小名儿,这时候感受邓台,真有一种回家的亲切。

离家,与回家的故事总在上演。离家是为了归来。

当年,她的父亲,还是村野中的少年,被迫离家舍业,离开邓台一路辗转,去往台湾。那是饿殍遍野民不聊生的20世纪30年代。往后的人世悠长,也曾遍布磨损和创伤,在异域的夜,坐在旧藤摇椅上,月亮仍是故乡的月亮,他记起了少时的村庄,依偎于大宋陪都旁的故乡。他唱京戏,“统领貔貅战沙滩,失落番邦十五年。高堂老母难叩问,怎不叫人泪涟涟。”那是余叔岩的《四郎探母》,也是他的人生挂念,迢遥的时光里,故乡永远开成了一树花,冬也凌寒,秋也苍苍。

我在邓家祖居前驻足。人去楼空的四方小院,房檐下吊着织锦灯笼,泛了黄的对联,也是耕读传家的朴素道理。毗邻处有做旧的水井,两旁皆是沉默稳妥的青砖黒瓦四合院,墙头、院落、巷口,生长着古意横恣的树。枣树果实累累,并不曾有人采摘,熟透的枣子落了一地,有着岁月的意兴阑珊。树下就是民间的人家日月,拄杖的老者,择菜的妇人,奔跑的孩童,有世事沉淀的安平。

绕到房后,曲径通幽的小路连着树林掩映的人家,菜地、篱笆,还有,大片的青竹。风吹来,合着绕街的歌声,竹叶轻摇,仿若随风吹笛,竹音配以歌声,竟是这么的融洽。

竹子本身是乐器,可独奏可交响,我惊诧于这个小小的村庄每一家房前屋后都有竹影婆娑。一思量又释然了,当年,邓老先生得女,为爱女起名丽筠,邓丽筠,坚贞竹有筠,又清丽洒脱,冥冥中竟暗合了她日后的人生之旅。

她就是后来我们称为邓丽君的女子,也是一直温暖存在于无数人心房里的女子。

身份证上登记为本籍河北省大名县的她,承载的,是父亲不能泯灭的家族情感,以及对故土的眷恋,并把这种眷恋深深地根植在邓丽君的血脉之中。她听着父亲的京戏长大,在感受父亲思乡情浓中悟得人生真谛,并遥想着故乡的模样和亲人的情长。她唱出的歌,风波湍急里逐渐显出人世间的真相,她痴情于,人间烟火,花开成海,隔了青山道阻且长的惆怅。

乡间小路上惯常见到骑着摩托车飞驰的年轻男女,他们在邓家女儿的歌声里一路颠簸而去,多么相似的画面。三十年前,在中国无数个乡村、城镇,暖暖的午后,或风起的晨昏,尘土飞动中,一个烫头穿喇叭裤的小伙儿,骑着一辆半旧的永久牌自行车,前头的车筐里,放着一台卡式录音机,车子的后头,载着一个姑娘,进城,或刚从城里归来,录音机里,一路吟唱着邓丽君的曲子,姑娘的裙子绕着歌声风声,好似荼蘼熏风。

每个人身上都可以看到时代的影子,而无论在哪个时代,邓丽君的歌声都能让人在匆忙的行进中,做片刻的停顿,让灵魂喘口气歇下脚。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邓丽君。看邓丽君的传记,那么多人解读她,我尤喜欢韩松落对她的评价:邓丽君出现的重大意义之一,是为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经济起飞的中国,提供了一个完美的声音代言。彼时的社会结构下,倡导是的一种质朴的审美,正是这种取向,培育出了一个邓丽君,她那种干净的、甜润的、精心雕琢的声音,也是对她所在时代的最好回应。30多年的歌唱生涯,3000多首中文、英文、日文歌曲,汇聚出了一个完美的声音形象,而在这个形象里,又包含了一个标准中国女性的形象,温润、明媚、柔韧。一个人所能达到的巅峰莫过于此:让自己成为了时代记忆。

超越了政治、性别、阶层,天赋、努力以及时代的配合成就了她,这个像蝴蝶像花火的女子,她的歌里有清澈的长夜,有温老的絮语,有洒满月光的故乡,有前朝的时光,古老的情节,唯独,没有怨气。她用中国式的情怀,循序渐进的缠绵和丝丝入扣的抒情,轻轻意意地道出人世情长,仿佛有一只蝴蝶,轻扑着翅膀,在花雨纷飞的季节翩翩飞来,停在人们的肩头。

优雅,是不可拒绝的沉溺。

歌声温软,依旧在村庄上空缠绕。在歌声中怀念一个人,如同终生归一的一场爱情,内心隐秘地盛开。每一年,她的忌日,总会有大批的歌迷,沉溺在她歌声中一生不得自拔的人们,来到她的故乡,来到这里,怀念她。赶了那么远的路,天南海北的人,只是为了在她灵魂的源头故地默默地站一站,停一停,闭上眼睛怀想她,又仿佛是替她归次家,归到她和父亲日思夜想却终未成行的故乡。当岁月中的某一天,我七岁的女儿,边写家庭作业边哼着“不知是我无眠,还是好梦已醒,黯淡的岁月,朦胧的灯……”稚女年幼,尚不懂得曲中词意,但那轻快的语调,民谣式的歌词,我便明了,邓丽君从未远去。

这便是奇妙之处吧,你还是你,他还是他,可是,在滔滔不绝的光阴里,你们和他们,带着共同的回忆,替她继续生活,这种替代之中,是纯净的、近乎执拗的、超越了性别的爱,而她,也在无数人的情怀中得到了永生。

她是兰,是永恒的古典。

写这篇文章的时候,她的魂灵,夜夜入我的梦。记忆的原野,梦的荒草,月亮微微泛着白,她着一袭青色的袍,立于故乡的旧屋前。转过头,柔媚的目光空灵,笑靥如花,如幻。她有躲不过的情劫,亦有她的不如意,这人世间的债和怨,有如身处乱世。孤身在外,不感到寂寞吗?她幽幽地说,她命中注定要别井离乡的。她浅浅地笑了,笑容有着美人如花隔云端的惆怅,雾起了,月影阑珊,故园沉入她的歌声中,经世隔年。

我总在想着如果,如果,她的父亲当年没有出走,那么她的一生也将彻底改变。也许,她会在这村头的古树下为自己曼声歌唱吧,在歌唱中从少女慢慢变成白发妇人,这世间便少了一份传奇,却多了一位安平静好的女子。不经历传奇,也就不必去经历那些人生的波折,无可言说的酸楚。可人生没有如果,就像花开注定花落,而她,注定属于舞台,属于歌声中的故事。

林青霞在《云去云来》中写道,“在梦里,世人都以为她去了天国,唯独我知道,她还在人间。”灵魂是有故乡的,它总寄于世间的某个角落,她一生唱过那么多哀艳之词,回到人生的最初,总有一个人,一片故土可以想念,念起时不惊不扰,不悲不喜,却是,毕生的一枕故梦。

故事老了,人走了,故乡还在。老了的故事把人世间的沧桑细细诉说,而风情,则是留影和形式。在以她名字命名的村庄,老人们谈起邓丽君,语气里总如讲邻家女儿般的慈善,是呵,不管人生之途风景如何缱绻,她生命的根源在此地,精神的源头在此地,这里是她的起点,亦是她的归宿。仿佛走尽无数坎坷颠簸之后,待回头时,却发现原来只是故乡,是一个安平清朗的小镇,有燃起的炊烟,村口的老树,慈祥的祖母。

她唱“漂泊在风海中的我,带着朦胧的悲哀,度过多少逆境风雨,厌倦流浪岁月,我随着风到处飘零,何处是我的归程”……思乡的种子,落于宿命的尘土,她是朴素的邓家女儿,她的故乡在等她,这一等,是情切的等,是无望的等,是来生的等,明知不可等的等,却丝毫不怀疑,她终有一天会归来,至少,此刻,可以隔着万里河山遥遥眺望故乡的袅袅炊烟,如同隔着重重历史窥到自己的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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