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历险
李醒世
一九三七年“八一三”上海事变三个月,上海失守了。日军如河水决口似的直向南京奔袭,一星期后即到达南京以东江阴要塞。惊天动地的炮声在南京隐约可闻。
那时我正在南京宪兵学校教导团学习,当学生兵。十
国民党军事总指挥唐生智原计划坚守三个月,可是三天就沉不住气,登机逃跑了。三十万大军无人指挥,成了乌合之众,一盘散沙各自逃命。十二日晚,大骚动,大军不成体统的向堵塞已久的挹江门拥去,人人想出而不能出,欲退而退不得,成千上万的大军无人指挥,结果造成了挹江门大惨案,这是南京大屠杀的序幕。
挹江门不能出,还得设法逃命。人们就用裹腿接裹腿的办法堕城墙,裹腿一断,摔死摔伤的大有人在。我总算命大没有摔伤。跳下来后即向下关方向跑去。人山人海,都向下关跑。下关已成了一片火海,高楼大厦都吐着火舌。下关食品公司的食物很多,饿了三四天的兵民却没一个人抢吃,只顾逃命。
到江边的人,越来越多。想过江到浦口冒险泅渡的人布满江面。忽然,东方冒了股黑烟,敌人的兵舰来了。几分钟后到达眼前,兵舰上的机枪与火炮不住的向江面扫射。兵舰过后,江水变成了红色,划成一条深沟,江面上的人不见了,大概都葬在了水中。江岸上被机枪扫射和大炮轰炸死的也不少。尽管这样,兵舰过后仍有许多人冒险渡江逃命,有抱一根檩条的,有用两根檩条捆住两端,身卧当中仰面朝天,漂浮水中的,形形色色的都是为了逃命。
其实谁也知道,他们多数都是在碰运气,因为兵舰一两小时要来一趟,如果碰上兵舰,他们就都会死于非命。兵舰过一次要死一阵人,估计一夜之间兵舰就过五六次,该死多少人啊!天明了,成群的飞机又来扫射,我亲眼目睹那时死个人比死个蚂蚁还容易。一些受伤不死的受难者哭叫声令人心惊胆寒。
下关蹲不住了,我也冒险在下午后半晌找了两根檩用绳子拴联在一起,渡江逃命。我仰面朝天,躺在两根檩条当中,顺水东下。心中害伯的是东边冒黑烟,要是兵舰一来那就全完了。我距岸大约还有百米左右就抛弃檩条,趟着水,碴着泥往岸上爬去。上岸不远有人家了。这是八卦州江心岛,方圆有二十里,两个集镇,一名上坝,一名下坝。为了再过一条江到北岸安全地带,在江边上来回奔波,一连七天未能如愿。
据说八卦州就是亮尸台,上边漂下来的东西,到八卦州要靠边的。如同我这样到八卦州上岸的有几万人,这都是大命人,是在兵舰空子里钻过来的。在八卦州受困了七天,终于在一个寒风凛冽的凌晨,被一个挂有一支红万十字旗的救生船救到了江北岸。这是中国的自由天地了,有卖饭的,有卖花生的。头一步进了水井旺村,吃了一顿饱饭。老板娘笑着对我说:“吃饱吧,吃饱好赶路。”我谢了老板娘,拔腿要走,她喊我回来,把我拉到里间屋里问:“你往哪去?”我说:“北平。”她又一问:“像你这样能走吗?西边铁路沿线巳布满了日本兵,要想横过津浦路是不容易的。”她不由分说给我套了一件破大衫子,一顶破棉帽。我十分感激这位老板娘。我装成了一个要饭的,边讨饭边走路。这期间遇上了好几次日军,险些丧命。这样一直在江淮一带折腾了三个月才到安徽合肥,进了难民收容所。在这里一天两顿稀粥,夜晚住大厂棚,稻草为被褥,好像上了天堂。这时,离开南京巳八十三天。
过后,我写了《南京沦陷记》,详记了这八十三天的冒险经历。可惜那本小册子在我飞往印度时,从飞机窗口扔到喜马拉亚山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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