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都拾遗
四、谏赵迁罗敷弹筝弦
公元前260年，一首长平之战的哀乐，把赵国推入了低谷，从此再难东山再起。秦军虽数次侵扰，意图吞灭赵国，幸有大将军李牧等将领的顽强抵抗，赵国才免遭落入异姓之手。
大将军李牧陪同替代赵王的太子赵迁，率领卫士到峝山陵台练兵场检阅新兵操练并准备将这些新兵带往抗秦战争的前线。
阅兵分两种形式。全体士兵们是整体列队表演，从队伍的各种步伐，队与队之间的拼打、对杀，到队形的进退变化和对锣鼓的反应快慢：擂鼓则进，鸣锣则退。有特殊功夫的，则把自己的独特武功展示出来。
练兵场建在峝山陵台的北面。
因为练兵场是军事训练重地，所以在建造时对周围的地理环境作了认真细致地选择和改造：整个北方，是一道万丈深沟；东、西两边遍插鹿角，鹿角外围也是一圈深沟，沟外边便是高低不平的山陵，东、西、北三面根本就进不去。仅在南边设有一进出之门，门虽宽阔，战车能自由出入，但却有重兵把守，此门常年紧闭，非有重大事情才得开启，一般情况下不准闲人靠近。但在阅兵这个特殊的日子里，为了显示自己国家军士的威武、阵容的强大，也为了使更多的民人投入到军队之中，特意放宽一次，让村人们观看，但观看的人们只能挤站在练兵场外的山陵上。
峝山陵台上四周建有矮墙，矮墙仿城墙建造，有垛口、了望孔，从远处望去，犹如一座城池。台的正中建有祠堂，内塑赵武灵王胡服骑射威武雄姿的塑像，塑像正面朝向南方。前有供桌，桌上有香炉、蜡烛座，下有拜团。祠堂两侧建有东西厢房，为帝王或公卿大臣临时休息之所，东有台阶可上下。检阅的地方在祠堂后边，紧靠着台北面的矮墙摆有长桌，桌后有凳。检阅人员坐在凳上，放眼下眺，练兵场的角角落落看得一清二楚，真乃天造地设的一个阅兵台。
赵迁有个哥哥叫赵嘉，是父王悼襄王正室所生，太子位置本该是人家的。后来因为父王看上了自己的生母——国中一个能歌善舞且姿颜美貌的娼妓，把她留在宫中，私生下了自己——父王因为爱自己的母亲貌美，才废除了正室的哥哥的太子位置，而改立自己这个私生的庶子为太子。
（司马迁记道：“吾闻冯王孙曰:‘赵王迁，其母倡也，嬖于悼襄王。悼襄王废适子嘉而立迁。’”见《史记·卷四十三·赵世家第十三》）。
而今随着年龄的增长，当初姿颜出众的生母也渐渐失色，父王对她已没有昔日那么地宠爱，自己这个名分不正的太子位置，也将随着生母的被冷淡而改变……要想保住自己的这个太子位置，手下必得有一批忠心于自己的侠士，这些侠士要有超人的武功和誓死效忠的赤胆。否则，自己就可能在以后的太子的争夺中失败，毕竟自己是庶出，名不正言不顺。
新兵里边有一个名叫王仁的，以其独特的杰出技艺，赢得了太子赵迁的青睐，赵迁想把他截留下来攫为己用。李牧虽心里不愿，但胳膊扭不过大腿，只得违心同意了。
王仁和妻子秦罗敷，本是患难中结识的生死伴侣、童年时的青梅竹马，洞房还未来得及入，便接到了秦军进犯的消息。
王仁毅然决然地脱去婚服，带头报名参了军，奔赴抗秦前沿。
阅兵这天，秦罗敷和几个姐妹也挤在人群里观看。随着围观人们的纷纷离去，她们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那已不见人影的空旷的场地，慢慢地走下丘陵。
当她们离开了练兵场外的丘陵，走到三岔路口时，才发现了自己的手里的筐篮，突然想起她们本来是准备出来采桑的，刚才光顾着观看表演了，倒把这事忘记了。
“怎么办？罗敷姐。”几个姐妹问道，“天不早了，咱们回去吃了饭再去？”
“不。”秦罗敷看了看面前的道路：一条伸向西南，那是她们来时的路；一条伸向正南，便是中高峝的桑树园。便说：“回家又要绕很大的弯儿，不如从这条小路直走，要近得多，家里的蚕正张着嘴等着吃咱们采摘的桑叶呢。”
她们几个便紧贴着陵台西边的小路向南，到了陵台南边向东一拐，走不多远便折向正南小路，向中高峝桑树园方向走去。正在她们刚踏上正南的小路不久……
赵迁在陵台上正好从厢房里出来，他为今天截留下王仁而感到心情格外地高兴，便想出来吸一下这清新的空气。当他扶着陵台南边的墙垣从东向西慢慢走来时，偶尔间抬起头向南边一望。
这一望，竟使他大吃一惊：只见南面不远处的小路上有几个女子右手提着小筐篮，左手自由地甩动着，正向南边走去，紧身裹贴的布裙在微风的吹拂下，无拘无束地摇摆着。她们的身材，是那样的苗条，腰肢是那样的柔软，扭转自如，像春风吹拂下的杨、柳细枝那样，诱吸着人们。步履是那样地轻盈，仪态大方，好像一群美丽的仙女从天降落。特别是走在前头的那个女子，个头比后边四个略高半头，姿态优美，定是个美丽的女子。他疑心自己眼花了，忙用帛巾把眼睛擦了擦，再次看去：不错，的的确确是个美貌的女子。他被那美貌的身形吸引住了，失魂落魄地盯视着……
“千岁，是不是传那个女子？”有个善拍马屁、又会察颜观色、揣摩心理的公差看出赵迁的色心：“如果太子千岁喜欢她，我们就下去几个人把她给您捉来。”
赵迁还没开口，那个人便知道赵迁已经默许，向后一招手，立即有几个人向他拢来。他们便离台顺着台东面的斜坡状神道跑下，向秦罗敷等人追去。
秦罗敷她们几个弱小的女子，怎跑得过几个凶猛似虎的公差，不一会儿便被追上了。
几个公差追上秦罗敷等人后，便强拉硬拽着秦罗敷跟他们走，几个姐妹向前去阻止，被
几个公差用脚踹倒。
秦罗敷开始时拼命挣扎，后来一想：这条小道上只有她们几个人，即使再挣扎，也难挣脱那几个如狼似虎的公差，不如先跟他们去见什么太子殿下，然后再见机行事。不一会儿，便被他们捆绑住，推推搡搡着掉头向北走去。
那几个公差推搡着秦罗敷上了陵台，在太子赵迁面前停下了。
秦罗敷怒气冲冲地瞪视着太子赵迁。
赵迁望着近在咫尺的罗敷，眼睛都直了，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貌美的女子。两道弯曲的柳叶眉弓背绷紧，圆睁的杏叶眼闪烁着晶莹的泪花，里边隐藏着极大的愤怒，鼻孔里呼哼出不甘屈辱的凌然正气。粉红色的脸上显示出不畏强权、视荣华富贵若粪土、自甘清贫的铮铮傲气。她的双肩不停地抖动着，希图挣脱那捆缚的绳子。樱桃小口一遍又一遍地高喊着：“我犯了什么罪？为什么捆绑我？快放开我！”那语言虽生硬，但声音却似莺啼鸟鸣般抓攫着赵迁的心。他吃惊得瞪着一双眼睛，失神落魄地望着眼前的这位绝色美女。
这赵迁生在王室家，长在深宫中，勾栏妓院又是他经常出入的地方，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见过，为什么对罗敷这么一个乡间农女却是这么垂涎？
赵迁接触的女子虽多，但她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所有的美全靠脂粉和衣服妆扮。她们外表上看起来虽美，但美的虚假、美的做作。全不像现在站在面前的这位女子，一切是那么自然、那么质朴。虽眉不描黛、口不涂红，但那自然的身段、质朴的五官，似莺啼鸟鸣般、含怒的话音，在赵迁眼里，比起自己遇到过的所有女子，都要美得多，更令人心荡神摇……
赵迁见到不远处站立的满脸怒气的罗敷（发怒的美女更动人），登时把魂魄都惊丢了。自己万万没有想到，在这远离朝城的峝山陵台，竟然遇见了这么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丽女子，全身都感觉得酥软了。
秦罗敷看着赵迁那淫邪的眼光，最后的一点儿幻想彻底地破灭了。看来，要想脱逃出去，只有依靠自己的智慧了，秦罗敷心里在盘算着如何才能摆脱赵迁的无理纠缠。
她的眼光避开了赵迁，向四处搜索着。忽然，她看到了摆放在厢房长桌上的一件东西：筝。顿时眼睛一亮，心里便有了主意：我今天何不凭借这张五弦竹筝，哄一下赵迁，乘他陶醉于筝曲时，寻机脱身。
“太子殿下，民女为殿下弹奏一段筝曲如何？”秦罗敷又深施一礼，微笑着说。
“弹奏筝曲？好啊。”秦罗敷那娇滴滴鸟莺鸣叫般的话音，又加上微笑声，更使赵迁忘乎所以、如堕五里雾中，忙不迭地连声笑着说道：“听美人弹筝，那是再好不过了。”
秦罗敷整了整被绳索捆绑而发皱的麻衣布裙，走过去，先净了手。然后点燃了三枝擅香，向上举了举，小心地插入桌上的香炉内。她掸了掸双腿，跪了下去，嘴里默默地祷念着什么。
焚香、礼拜完毕，秦罗敷在桌后慢慢地坐了下去。
赵迁也顺势坐到了另一旁。
秦罗敷坐下后，伸出左手抚了抚筝身，右手手指套上弦套，微弯手指，在筝弦上轻轻地弹了一下，筝弦发出“嗡儿——”地一声轻脆悦耳的响声，这叫试弦，接着依宫、商、角、徵、羽调整了一下音弦。一切准备工作做好，她便开始弹奏起来。
秦罗敷的头微微地摆动，左手抚稳筝身，右手的手指在筝弦上飞快地跳动着，随着她手指的跳动，筝弦上发出阵阵夺人魂魄的轻妙乐曲。这筝声时而如百鸟朝凤，时而如鸟凤和鸣，时而如高山流水，时而如百川归海。把个赵迁听得瞪圆了双眼，嘴巴张开难合。正如诗人所写：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秦罗敷一边弹奏，一边观看赵迁的脸色变化，只见赵迁已为筝声所吸引。秦罗敷便边弹奏，边旋编曲旋歌唱起来：
“陵台净手兮，礼拜焚香。调拨筝弦兮，音调铿锵。太子洗耳兮，听奏宫商：混沌初开兮，天苍地黄。始祖女娲兮，鞭打泥浆。融触不周兮，东南成洋。娲皇补天兮，石炼五光。逐鹿之战兮，轩辕名扬。尧帝择贤兮，筑台禅让。位传帝舜兮，嫁女英皇。十年浩淼兮，国无毫伤。惊闻不恻兮，二女投湘。”随即弦音一变，有些气愤地继续唱道：“纣亵神灵兮，激怒娲皇。妖附妲已兮，祸乱朝纲。君戏臣妻兮，逼反忠良。只为一女兮，断送成汤。前辙覆蹈兮，姒献宫墙。火戏诸侯兮，幽死周亡。平王娶媳兮，芈建遭殃。”接着声调由愤转悲，泣泪接唱道：“臣本民女兮，躬居野荒。早已有夫兮，恩爱非常。男耕女织兮，勤励农桑。战火燃眉兮，夫奔疆场。奋力杀敌兮，报效君王。愿主深思兮，三思而想。效法先贤兮，民富国强。莫学纣幽兮，亲侫远良。泣求我主兮，暂开一网。放归民女兮，王国安康。”筝弦已停，泣声未住，清脆悦耳之音仍在厢房上空久久盘绕。
赵迁刚开始时被秦罗敷美妙的筝音吸引，渐渐如摄去魂魄一般，呆痴痴的。后来听到“混沌初开”，也没在意。及至听到“平王娶媳兮，芈建遭殃。”心中登时“咯噔——”一下，痴呆的神经马上清醒了。生身母亲给他讲过无数次的、一幕悲惨的似是喜剧而实有其事的历史在眼前闪现出来：
周景王十九年，奸臣费无极以谗侫得宠楚平王。平王世子芈建对费无极的谄侫感到厌恶，对这个名为自己少师的费无极，渐渐疏远了。费无极对芈建又恨又害怕，两人之间的仇越结越深。费无极便每日想着怎样离间芈建父子，他知道楚平王是个酒色昏王，经过一番运作，让楚平王娶了儿媳孟嬴，而芈建则娶的是假扮孟嬴的齐女。后平王和孟嬴生下一子，名叫芈珍，听信费无极之言，将芈建太子名号废除，改立芈珍为太子。并派人诛杀芈建，芈建得信后外逃宋国，后在郑国被郑伯擒、斩于酒席上……
赵迁这时头脑里思绪万千，乱成一团麻。生身母亲给他讲述这段故事时，总是告诫他：如今你的父王，比之当年的楚平王，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更好色，更昏聩。你要时时提防着点儿，处处留心，不要做了第二个芈建，为娘的希望都寄托在你的身上了。楚芈建的教训再次袭扰着他：芈建已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尚且因一个貌美的孟嬴而被废去太子位置，最终招致杀身之祸。而自己是私生庶子，如若硬把秦罗敷抢进宫，一旦被父王那个老淫鬼看见。这秦罗敷岂不成了第二个孟嬴？而自己的下场恐怕比芈建更惨。美女旁落、性命不保，这又何苦来着？他思来想去，觉得只有先保住自己的太子位置，进而夺得王位，才是完全之策。能坐得王位，想要什么样的美女，还不是任自己挑选……
又经李牧婉言规谏，赵迁不得不暂时放走了秦罗敷。
（崔豹记曰：“陌上桑者，出秦氏女子。秦氏，邯郸人，有女名罗敷，为邑人千乘王仁妻。王仁后为赵王家令，罗敷出采桑于陌上，赵王登台见而悦之，因置酒，欲夺焉。罗敷巧弹筝，乃作《陌上桑》之歌以自明，赵王乃止。”见晋·崔豹《古今注》）（选自梁献春独撰的另一部长篇传奇小说《罗敷女传奇》）（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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