磁州窑瓷器的诗文与远方

杨冠华

磁州窑是指位于今河北省邯郸磁县和峰峰境内太行山东麓漳河、滏阳河流域宋元时期的制瓷窑场。宋元时期，其地属磁州，故名磁州窑。它是北方最大的民窑体系，烧造白釉、黑釉、白釉褐斑、白釉黑彩、白釉酱彩等品种，有浓郁的乡土气息和民间色彩。在众多的宋窑体系中，独具一格。

宋金元时期，既有宋金之间的战乱对峙，也有后来的和平相处，也经历过元代的大一统。这期间，伴随着朝代的更迭，统治者民族政策的变迁，重农抑商重商抑农思维的转换，社会士人阶层和下层民众都面临着生活方式、思维方式、价值判断的重大调整，有主动适应的调整，也有被动适应的调整。

磁州窑作为民窑，主要消费群体是普通民众。为了提升产品的档次，扩大消费群体，迎合社会士人阶层的需求，匠人们引入了诗词歌赋作为装饰。磁州窑瓷器烧造明显吸收了唐代长沙窑的因素，长沙窑产品器表题写诗句以及釉下彩画都为磁州窑所继承并发扬光大。其装饰题材，尤其是文字装饰，既反映了市井阶层的一声叹息，也映照着士人阶层的闲适淡泊。可以说，磁州窑瓷器装饰中既有吃喝玩乐的苟且，也有清新脱俗的远方。

单就文字装饰，大约可以分为几类来说。

一是警句类。

邯郸博物馆藏一件瓷罐，直口，有盖，高颈，颈部有一贯穿铁栓，一端可锁死，圆腹，最大径靠上。腹部一侧有四行文字装饰：“君子里外走，不许胡多手。被人看见了，不如猪和狗。”（下图）另外一侧有两行文字：“招财进宝、日进斗金”。从文字内容看，瓷罐并非出自普通贫家，应是商人所用的存钱罐。提醒主人以外的看客要自律，内心要有底线，要管得住自己的双手，否则一世英名将毁于一旦，遭人唾骂。颇有“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的况味。语言平铺直叙，简单易懂，却又十分醒目。

二是处世哲学类。

有一件白地黑花文字枕，其枕面上也有四行文字：“在处与人和，人生得己何。长修君子行，由自是非多。”告诫大家和为贵，与人为善，修君子之德。另有一件白地黑花豆形文字枕，枕面开光内题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此句出自《论语·卫灵公》，揭示了处理人际关系的重要原则，应当以对待自身的行为作参照对待他人，在要求别人做某件事的时候，首先看看是否自己乐意这么做。这句话是推己及人，尊重他人，平等待人的体现。有些瓷枕上有“众中少语，无事早归”“有客问浮世，无言指落花”，也都是明哲保身的处世哲学。

三是乡旅类。

邯郸博物馆藏一件白地黑花长方形瓷枕，枕面上题诗一首，“常忆离家日，双亲拂（抚）背言：过桥须下马，有路莫行船，未晚先寻宿，鸡鸣早看天，古来冤枉者，尽在路途边。”其中既有念兹在兹的乡愁，也有对人在旅途安全至上的谆谆教诲。与“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的意境相仿佛。

四是广告类。

邯郸博物馆藏一件瓷坛，形体硕大。肩部及上腹部有文字一周，每行四字，其文曰：“康熙八年，造下此坛。出自山西，郡名陵川，附城镇上，西南子山。放酒酒好，成（盛）醋醋酸，放水不漏，淹（腌）菜菜咸，诸般都放，放蜜更甜；买上一个，君常喜欢，人人爱买，不论价钱，使了想使，胜活十年，请君先看，许多诗言。我要讨价，细细五钱，可好可好，直（值）钱直钱，休走休走，快还快还，真正白货，走而何（河）南”。这样的广告词，是不是洋溢着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浓浓气息？这则创意，即便放在今天，也可以打十分，详细介绍了该产品的出厂日期、产地、功用、特点，最终达到“劝君更买一杯酒”的预期效果。需要说明的是，磁州窑文字常见别字、错字，非但没有弱化瓷器的艺术效果，反而于下里巴人中更见几分诙谐。

五是田园山水类。

除了市井的日常，也有隐逸山林的高阔。苏轼诗词是其中的杰出代表，苏词豪放超脱，影响甚巨。他的作品对当时和后世的影响已远超其作为政治家和文学家的范畴，时人已有“人传元祐之学，家有眉山之书”的说法。及至南宋，“苏文熟，吃羊肉；苏文生，吃菜羹”之说广为流传。目前有六件苏轼诗词瓷器，内容包括《满庭芳》《如梦令》《菩萨蛮》《昭君怨》《佛日山荣长老方丈五绝》《送蜀人张师厚赴殿试》。现藏磁县文管所的《如梦令》瓷枕：“为向东波（坡）传语，人在玉堂深处。别后谁来，雪压小桥无路。归去归去，江（上）一梨春雨。”另有一件民谣瓷枕与苏轼有关：“渔得鱼，鱼兴阑，得鱼满笼收轮竿。樵得樵，樵心喜，得樵盈担斤斧已。樵父渔夫两悠悠，相见溪边山岸头。绿杨影里说闲话，闲话相投不知罢。渔忘渔，樵忘樵，绿杨影里空惆蹰（踌躇）。画工画得渔樵似，难画渔樵腹中事。话中所以是如何，请君识问苏东坡。”（上图）金元时期，社会动荡，北方少数民族政权对汉族知识分子歧视、抵制甚至迫害，他们仕途无望，心中苦闷压抑，又无处排遣，于是寄情山水，卓然世外，以寻求灵魂解脱。这些诗作是士人阶层不受重视、向往归隐山林的真实写照。

六是风月类。

爱情是个永恒的主题，一切艺术形式概莫能外。元代的社会观念趋于多元，文人入仕渺茫，遂转向文学创作，客观上推动了文学创作的发展，元曲小令横空出世，成一代之文学。1958年，磁县岳城征集了一件长方形“落梅风”瓷枕，枕面上题写：“愁如醉，闷似痴，闷和愁养成春睡。珠帘任谁休卷起，怕莺花笑人憔悴。落梅风。”描写了养在深闺中的妙龄女子思春怀春，闺怨媚而不俗。另外一件“山坡里羊”瓷枕，枕面开光内题写：“春将暮，风又雨，满园落花飞絮。梦回枕边云渡事，一声声道，不如归去。”幽人眼见春暮，触景生情，又思念起心上人，绵绵愁绪，却雅而不伤。

  总体来说，磁州窑瓷器所见文字，贴近民众，贴近生活，贴近时代，最能反映普通民众的社会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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