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转眼已到知天命的年龄。闲暇时回忆起年轻时工作的往事,犹如隔世又恍如昨天。
我是九十年代初参加公安工作的,上班的第一次下村的情景至今还历历在目印象很深。记得当时是刑侦队一位姓周的民警从领导办公室出来。看见民警李守忠便喊了一声“三哥,走,下去”。
“去哪,是领导让我去的吗”
周随口答到“是,走吧”随即就去院子里摆弄那辆警用偏跨三轮摩托。
“去哪也”守忠问道。
周头也不回答道“到哪就知道了”
守忠“哼,你真是个神秘的老周”。老周是一员福将,他参加过自卫反击战上过战场,曾在枪林弹雨中毫发无损的立下过战功。他是几年前转业分配到公安局工作的,因为平时很注意保密说话比较谨慎,所以同志们总说他神秘兮兮的。
李守忠更是厉害,他是凤城有名的武术名家,自幼习练武术,参军到了侦察部队技能有了更大的提升,转业后分配到县体委任武术教练,前不久被县领导慧眼识才调到刑侦队工作。由于他是真有两下子,所以谁下去执行任务都愿意喊上他,带上他觉着有安全感。他们在出发前,老周又叫上了我,我和守忠便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坐上他开的摩托车风驰电掣般的出了县城。
当时凤城县的村庄除了南里岳乡砌有砖路外,其余乡镇的村庄都还是难走的土路。摩托车在颠簸土路上行驶,尘土飞扬地穿过城南好几个村庄,最后才停到一个陌生的小村里。守忠问道“到这里了总该说啦吧”
老周凑到守忠耳旁小声说“今天是来会见耳目特情了解情况的”,
“就一个这个事还用这么神秘”,
“哈哈,早说了你就不来了”。
“咱们虽然是都穿着便衣,可是开着警用摩托来的啊,老周,这能明着来啊”
老周小声回答到“是旁边村的,把摩托放到这里,让年轻人看着车,咱俩步行去”
就这样把我留下看车,他们步行出村走了......
一
“是新当差的吧”。
正在看车看的百无聊赖的我这才发现街北墙根下还坐着一个老头。这个老头大概有七十多岁,头上箍着白手巾,身穿着手工缝制的黑色棉衣坐在一个马叉子上,虽跟农村一般老头打扮装束一样,但从保养的白皙的面容和手里拿着很考究的紫砂小茶壶上看,不像是个一般的老头。
我走过去应答到“是新上班的,您这也能看出来啊”
老人说“能看出来,你的眼神里还有点和善,还缺少那种盛气凌人的霸气”
我忙夸耀老人的眼力好。
老人又说“既然是新上班的,我送你一句话,以后可不要附炎趋势”。
我不清楚他说这个话的用意,只是含糊地点了点头。
“你是什么地方人”
我说我家是城关的。
“哪个村的”
我思忖了一下感觉他是个老年人不会有什么事,就回答到“东关嘞”。
“东关嘞,嗯......你可能想不到,我原来也曾算是过东关的”。
我忙问“那您老贵姓,是哪家的”
“我姓某,干勾某”
“那我知道,在我们东关有两大家姓某的,您是哪一家的”。
“不光在东关,就是连东街的姓某的也跟我们都是本家的,只是家门有远近之说”。
“那你怎么跑到这个村了”。
“哈哈,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东关和东街的某家都来自于这个村,这里是老根,我是回到老根上了”。
“那您是怎么回到老家的”
老头吮了一口呢子壶里的茶水,润了润嗓子然后便开始说了起来。“这个说来话长,得从我小时候说起”……
这个老头明显有文化很健谈,并且思路清晰,说话不慌不忙有条不紊。
他说他叫某某,也叫某某某,出生在民国十七年,换算到现在的公元历是1928年,就出生在这个偏僻的小村中,三、四岁的时候。父亲将他母亲和他搬到凤城县城居住。由此就变成了城里人,当时父亲是经商挣的钱,在县城东门里东街路南置办了大片的房产。
“东门里边路南可是县医院的位置啊”我从小就在城关长大,对东街很熟,当年凤城县城的护城河就是现在的光明街位置,过了护城河往西就算是城里了。过了城河路南首先是县饮食公司门市,饮食公司的门市再往前追溯是拆毁的东门瓮城和城墙的位置。所以真正的东门里路南实际上就是县医院的位置。所以我给他插了一句话。
他回答说就是县医院的位置,县医院以前就是他家的宅院位置。他还说你别慌一会儿就会讲到这个宅院了。
他继续讲着,他说在他童年的时代家庭生活比较优渥,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八岁的时候父亲送他到县立模范小学读书,学校就在你们公安局大院,当时是个庙还没拆叫增福李公祠,县城人也唤做叫财神庙。他小学读到1937年“七七”事变的时候,抗日战争爆发,当时县政府和军队都往南跑了,地方上呈现出无政府状态紊乱极了。学校也停办了,他跟母亲被送到乡下这个老家避难。
到年底,抗日救国的八路军来到凤城。收拾了残局恢复了机关和学校,搞起了统一战线,鼓舞了民众的民族抗日的士气,安定了民心。他在1938年春进入了当时举办的抗日高级小学读书,这是个进步的学校,聘任的教师都是进步青年,给学生灌输了许多的抗日救国的思想,引发了学生们对日寇仇恨。
当年冬天的时候日本人来了占领了我们的县城,抗日人员均撤走了。学校又停办了他又失了学,又和母亲被送到乡下避难,他的父亲舍不下财产没有离开县城。这时日本人利用假仁慈欺骗手段,召唤难民还城。他的父亲将他和母亲接回了县城,从此过上了亡国奴的生活。
1939年春,凤城伪政权县公署建立起来,学校也恢复了,他又进入了新成立的县立城关完全小学读书。学校是汉奸们办的,当然教材都是亲日卖国的东西。在起初他很不满意,但是毕竟年龄幼小,抵不住朝夕不断毒素的侵蚀。所以他原来仇恨日寇爱国的思想,渐渐变成了大东亚共荣的糊涂思想。
1940年冬,他从这个学校毕业了,本来他父亲主张继续求学,但是因为距凤城县城较近的地方没有中等学校,所以便在家和几位要好的同学补习功课,准备有机会升学。后来听到一个好消息,邯郸县正在筹设师范学校并附有初中,这使他们非常高兴,更是加倍的用功复习。
大概在1942年2月邯郸的学校果然开始招生了,他和几位同学前往投考,功夫不负有心人,都侥幸地被学校录取。
二
邯郸的这所师范附属初中比凤城的高小奴化教育的更厉害,校内专门设有日本人教官岗位。教官叫小林。这个家伙满脑子法西斯武士道思想,学校都是他说了算,教员和校长都是傀儡。在长期的毒化教育中学生们产生了对大和民族的优越性,对武士道精神很值得学习的可耻糊涂思想。
直到1944年的时候,他才有所改变,主要是时局发生了变化。日本人的依仗的靠山德国希特勒的垮台了,太平洋战争的失利,这些小道消息使他和同学们洞悉到日寇已快成穷途末路了。
1945年他初中毕业前的时期,是他思想又一个转变的过程,这时候他看到邯郸上空,美式飞机经常一群群的飞过,日夜轰炸沦陷区日本人的战略目标和铁路桥梁。再加上国民政府正面战场的政治宣传,使他也产生了亲美尊蒋的思想倾向,对美国人和国民党开始有了了好感。
这一年的“八一五”抗战胜利的消息给了他极大的振奋,使他对蒋介石无比的推崇。深感蒋介石的伟大。后来听说家乡的日本人撤走了,他就迫不及待地回到了凤城县城。
回到家开始没有感觉出有明显的的变化,是因为才解放没几天,群众还没有被动员起来,群众的觉悟还没有提高。
不久凤城县作为解放区开展如火如荼的减租减息运动,愤怒的农民们被组织起来涌进了县城开大会。声称要与那些吃人肉喝人血的剥削阶级算账。租他家土地的佃户们也不断来找提出各种要求。当时他不知道这是历史的进程,改朝换代的使然,而是错误地产生对新政权和农民们的愤恨和仇视。他当时选择了对抗,在其父亲支持下逃出了解放区,跑到自以为是自由的乐园--蒋军统治的故都北平。
跑到北平后,开始住在亲戚家。当时他父亲的愿望是能继续求学就求学,不能求学就学着经商,继承他家的世代营生。由于他赶到北平的时机不对,学校都已过了招生时间。他只能等到下学期才能考学。他为了防止愿望的落空求学失败,终于找到一处会计补习班。每日下午学习两个小时的会计,其余时间大部分是游玩,有的时候也帮助亲戚照顾一下生意。
1946年六、七月间,亲戚同院的王先生把他介绍到私立志成中学,这个学校当然也是国民党控制的学校,这个学校大部分学生都是些阔家少爷公子,他们吃喝玩乐,是他所不及而羡慕的,他们看不起像他这样的乡下佬,对他经常讥笑讽刺。所以他下决心加劲努力学习,想让学习成绩好一点不让他们小看。
1947年大概六月份,全国各地的进步青年学生掀起了反饥饿反内战的运动,志成中学的不少学生也准备参加了游行示威,学校的墙壁上也发现了进步的标语和口号,但是被校方给撕下制止了。当时他把这个进步的运动视为不合理的盲动,觉得当此国家危难之际,不应该给国家找麻烦,不应该如此胡闹。那时他还总是考虑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呢。当时受统治阶级毒害较深的他,尚不明白国家是谁的国家,政府又是代表那些人的政府。只是在盲目的糊涂的爱这个抽象的国家名词而已。
三
“久住令人厌,频来亲也疏”。这时他的亲戚开始对他越来越冷淡了,长时间在亲戚家吃住的确加重了他们的经济负担。他趁之间的矛盾没有暴露出来之前,抓紧退了学报名进了青年军二零八师入伍,被编入五团一营一连当学兵。他从小就听到过“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的民间俗语。但当兵实际是他当时的权宜之举,也是他急于摆脱依附于人的无奈唯一的办法。
当兵在当时地位是最低的,吃不好睡不好还得训练。当时还寄希望于原来承诺的一年后复员,后来在一次团长的训话中彻底丢掉了幻想,团长说国家不太平,复员会无限期的延期。
正当他想开小差溜的时候。新上任的“华北剿总”总司令的傅作义在北京开始扩展自己的势力,要组建“华北剿总干训团”,他听说后认为他的机遇到了,开始崇拜傅作义这个人物,认为他在政治上军事上有办法,是“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将”是能够起决定作用的人物。
当时他以较好的成绩考入“华北剿总干训团”。“干训团”当时分为军事、行政、新闻、情报四个整训组。其中新闻组是傅作义最重视的一组。因为这个组是搞政治工作的,他就是录取到这个组的。他在整训学习期间加入了国民党,成了国民党的党员。结业后被分配到傅的嫡系部队104军311师卫生连当连指。连指就是当时开始模仿共党的部队,连队也增设了指导员职务。这支新补充起来的部队傅作义不舍得让去打仗,怕也一战击溃又当了共军的武器运输队。只是让暂时驻守在剿总附近的西郊一带整训。
这时他终于实现了人生的初步愿望——作了官。在这个阶段他心情愉快,始终抱着敬业的心态和盲目爱国的精神做自己的差事。当时想到自己才21岁就是尉官,下一步就能是校官,再往后就能是将官。所以他在当差中拼命地苦干,按照上级要求在连队建立政治组织和互助会、爱民会,举办识字班、政治课、讨论会,并且经常深入士兵中谈心谈话。他当时实际上在不遗余力在给士兵们进行洗脑和毒化教育。让他们给傅作义去送死、打天下。
整训工作一直进行到北平和平解放。北平的和平解放给了他致命的打击。当时怙顽不悛的他认为,傅作义就是无耻的投降。他的希望由此破灭,长期以来苦干出来的成绩也都已成了罪恶。由于有这样的错误认识,在所在部队被共军整编的时候,他不辞而别回到了亲戚家,他在悲观失望下想南下,还憧憬着将来可能会出现隔江而治的南北朝。
他在1949年3月伙同几个所谓志同道合的旧军官一起由北平出发,到天津乘津浦路火车南下到济南最后步行抵达青岛国统区。为了节省开支费用,他们一伙加入了滞留在青岛的学生队。在5月上旬乘坐了由青岛教育局交涉的公费火轮海源号载往南渡。经过十几天的航行到达厦门,在厦门歇息几日后于5月底到达广州的黄埔港。
至穗后,学生队没有等来事先答应的就学安排,却迎来了教育部发动学生参军运动。这个时期解放军的渡江战役已经开始,大军已经突破长江防线迅速南下。他在短期整训后被分到湖南衡阳政督工作队当书记。他是九月到任,十月就被通知撤离,当时主要任务是组织前线的空屋清野和对乡民的减租退押。结果还没有施展工作,衡阳就被解放大军给解放了。他随大批军警宪特被俘,后被集中办班参加学习。
共产党的培训没有生搬硬套的说教,而是用身边的活生生事例来感化人感动人,他说过去出身于富裕家庭,对泥腿子农民就没有好感过,尤其是家乡解放后佃户们居然胆壮了起来,敢去跟东家找事。这次学习让他知道到了是劳动创造了人和人类社会,也创造了世界,让他认识了劳动的伟大和光荣,认识到劳动人民最可敬。在诉苦的大会上,通过大家的诉苦发言,他才发现原来经常引以为荣的家庭,竟然是个不堪的剥削阶级的地主资本家家庭……
四
他被遣送回到原籍时,凤城早已解放多年了,已完成了土地改革。县城的多家大的商号或被公私合营或被没收。他家在县城的诺大房产没有被没收,而是进行了置换。是将解放初期成立的益民医院,搬到东街他家的宅子后扩大改名为县人民医院。他们家搬到益民医院的原址,这个原址是解放前东关大街乾丰泰商号的部分前院。虽然房宅小了很多,但是凑合着够住,他的家人们也已落户到东关村,他为不让家人作难便回到老家落了户。
他说人的命运按迷信来讲,都是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德、五读书、六名、七相、八敬神、九交贵人、十养生......他年轻时也有才干、有能力、也努力过,也吃过苦也受过罪。认为跟着主流跟着名正言顺的政府总不会有错吧。谁知为之奋斗的民国政府眼看着就分崩离析迅速覆灭了。
他认为主要还是命和运的缘故,他生不逢时,没有遇到好时候、好的时代。站错了队,造成了一辈子的遗憾……
他最后说:“以后能做的就一件事了,那就是一命二运三风水中的第十项--养生……心无旁贷似明镜,无风何处起涟漪……”
他的最后是一句是诗句,我一时记不住是反复问了好几次。才用笔写在随身带的笔记本上。他看到我记得这么认真,高兴地哈哈大笑。
他最后奉劝我新当差要吸取他的教训,说我赶上了好时候好时代,在目前的情况下,要有眼光要要审时度势,千万不要贪腐办坏事,要努力的做个正派之人……
这时我看见守忠和老周他们回来了,赶忙就跟老人道了别,跑过去坐到摩托车座位上……
老周在发动摩托的马达轰鸣中还好奇地问我,,“这个老头跟你说了些啥”。我怕他听不见大声的对他说“他叫我做个好人”……
作者简介:赵波,网名闲云野鹤展翅,曲周县城东关村人。公务员,供职于县城某机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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