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紫山走下的蒙元帝国智库
韩鹏
太行嵯峨,天下之脊。
作为太行山东麓余脉延伸至广阔平原地带的紫山,与壁立万仞、排云出霄的雄劲太行深处主峰相比,其自然身量已矮弱了许多,整体气势也柔媚了许多。
但这并不影响人们对紫山的钟爱与激赏。从日常生息的平川田畴、矮树阔野前来的人,远远西望层峦横亘,晴岚入眺,心中便是暗暗一惊。待到身临峰峦,登高望远,俯仰上下,看洺水于脚下绕山而流,观峬峭山石在阳光照射下紫气氤氲,赏草木葱翠,听群鸟啁啾,便立刻沉浸其中,骋目驰怀。
除了山水怡人、风光秀美外,因赵奢长眠于此,也使得紫山成为中华马姓宗亲祖源地。作为一条脉络清晰、于史可征的人文血脉源头,赵奢墓及中华马氏文化苑,每天都在吸引着众多来自世界各地的马氏后人,满怀谦恭与虔敬前来寻祖问根。
紫山之上还有一些不打眼的所在。这是些被时光之河冲刷,被历史风雨侵蚀的遗忘之所:仅留名字的竹林寺、被紫峰塔脚踩的元塔基址、依稀残存的刘秉忠隐室……
是的,就是这些被时光消磨,被今人无视的荒芜、破败残存,却仍在穿越历史的夜空,坚韧地向今天与来世传递着一条历史的确信——元初,曾有五位学者在这里长期研学论道、探求真知。然后,学有所成的他们陆续走下紫山,集体走到忽必烈的身边,组成了蒙元王朝的最高核心智囊团队。
他们是刘秉忠、张文谦、张易、王恂、郭守敬,世称“紫山五杰”。
元朝的国体建立、政体创设、都城营建、水利天文,乃至元京杭大运河的凿通,都与他们息息相关。他们不仅为马背上的茹毛饮血统治者,植入了汉文化的强大基因,从而大大收敛了其野蛮嗜杀本性,转而注重民生民本,并以儒家思想治国理政。而且,他们分别用非凡的个人智慧与创举,在人类科学史上留下了卓越且辉煌的印记。
可以说,没有紫山的孕育,就没有这五位学者的学有大成,进而就没有历史上所呈现的元朝。
大哉乾元,大哉紫山!
一
紫山,原名紫金山、武安山,位于邯郸、武安、永年交界,在邯郸市西北15公里处,系太行山东麓余脉。
因赵奢(被封为马服君)葬于此,又名马服山。由于山岩含乌石,斜阳射来,山石呈现紫色,氲氤如金,故名紫金山。唐时称朱衣山,明清之际改称紫山。
山上紫黄色峭壁耸立,丽日映照其上,使得紫光闪烁,霞彩横披。古时,早晨站立于邯郸城中的丛台之上向西望,或下午登上武安内城北楼向东眺,皆可见紫山之上紫气蒸腾,瑞气升悬。丛台西壁墙上嵌有“滏水东渐,紫气西来”之“紫气”,武安百姓门楼匾额上所常见“紫气东来”之“紫气”,以及建于元代大德年间武安内北城上的紫金楼,其名皆源于紫山。乾隆四年本《武安县志》称:“北城上有紫金楼,楼之得名已久,明邑令王廷辅谓紫金山为邑之胜景,故楼取紫金为名,其说甚确。山在县东。”
紫山所处的太行山东麓余脉这一带,岗峦起伏,绵延数十里,群岫堆螺,岭麓回复,草木葱翠,波光潋滟,醉心徜徉其间,令人怡然忘返。
驻足紫山之巅,耳可闻三县鸡鸣,目能收三城秀色。源自山西辽州太行深处的洺河,东南流迳武安摩天岭后,分为北洺河、南洺河,南北两条洺河迤逦东来,在紫山脚下的武安永和村汇合,留下如练水影,折北而行,去投奔远方滏阳河温润的怀抱。
山河无改,800年前刘秉忠、郭守敬眼中的紫金山,想必与今天的紫山大抵一样。只是,当时这里的交通更不便,树木更茂盛,道路更崎岖,环境更幽邃,人迹更罕至。
这岂不更好!在辽宋、金宋、蒙宋之间旷日持久战火的席卷下,邯郸、邢州大地生灵涂炭,民不聊生。远离闹市、深藏一隅的紫山,正是避乱求存,安静读书的绝佳所在。
于是,几个邢州读书人怀揣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请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宏愿,悄悄来到了荒无人烟的这里,以山洞为寝室,以荒寺为课堂,以山石为书桌,幕天席地,披星戴月,开始了他们研读深思的文化苦旅。
紫山五杰中第一个来到紫山的,是刘秉忠。时在1233年,蒙古国窝阔台执政,忽必烈尚在潜邸。
刘秉忠,邢州人,祖籍瑞州。初名刘侃,字仲晦,号藏春散人。在紫山信佛教后,改名子聪,走入元廷任太保后改名秉忠。
《元史·刘秉忠列传》载:“秉忠生而风骨秀异,志气英爽不羁。八岁入学,日诵数百言。年十三,为质子于帅府。十七,为邢台节度使府令史,以养其亲。居常郁郁不乐,一日,投笔叹曰:‘吾家累世衣冠,乃汨没为刀笔吏乎!丈夫不遇于世,当隐居以求志耳。’即弃去,隐武安山中。”
1238年,23岁的刘秉忠挂冠弃职,竹杖芒鞋进入紫山,苦形骸,甘澹泊,宅心物外,蓑衣木食,辟隐室读书。
后因被邢台天宁寺虚照禅师喜爱,剃度为僧。跟随虚照前往云中(山西大同)时,留住大同南堂寺,讲习天文、阴阳、三式诸书。忽必烈时在潜邸,海云禅师被召,过云中,闻刘秉忠博学多才,邀之同行。1242年,27岁的刘秉忠与忽必烈相见。“既入见,应对称旨,屡承顾问。秉忠于书无所不读,尤邃于《易》及邵氏《经世书》,至于天文、地理、律历、三式六壬遁甲之属,无不精通。论天下事如指诸掌。世祖大爱之,海云南还,秉忠遂留藩邸。”(《元史·刘秉忠列传》)从此,他留驻藩府,开始了辅佐忽必烈的政治生涯。
1250年,他向忽必烈进万言策。“所陈数十余条皆尊主庇民之事。首言正朝廷、振纪纲,选相任贤,安民固本。”(张文谦《文贞刘公行状》)是年,忽必烈选择良吏试治邢州。因治理邢州,刘秉忠再次回到家乡,作《庚戌再还邢台》。还乡路上,从中山携刚结识的王恂南下,后一同到紫金山,与张文谦、张易、郭守敬等共同研习天文、水利、术数之学。
张文谦,字仲谦,邢州沙河人。早年追随刘秉忠在紫山上共同学习,洞究术数,粹于义理之学。后来在刘秉忠举荐下,走入朝廷,大受忽必烈重用,为昭文馆大学士,领太史院。受刘秉忠影响,他毕生以引荐人材为己任,大儒武安人胡祗遹就是在他宣抚大名时,被他荐举进入元朝。他的儒学成就极高,黄宗羲《宋元学案·鲁斋学案》专门讲,张文谦为鲁斋先生同调。
张易,在《元史》中无传,太原交城人,洞悉术数,学兼儒、佛、道,精通天文律历、阴阳五行,是元朝早期政治舞台上的一个重要人物,也曾是元世祖身边的“潜邸旧侣”,深受忽必烈的信任和重用,官至中书平章政事、枢密副使,由于卷入了至元十九年发生的阿合马遇刺事件被诛杀。
王恂,中山唐县(今河北唐县)人,少年英才,天资聪颖,在天文、历法和数学上颇有造诣。刘秉忠出仕太保之后,在中山路遇王恂,视其为奇才。及南还,遂跟从刘秉忠学于紫山。后在刘秉忠推荐下,得以被忽必烈赏识,成为国子祭酒。元朝国学之制,就出于他手。晚年与郭守敬一道,遍考历书,昼夜测验,创立新法,参以古制,制定出著名的《授时历》。
郭守敬,字若思,顺德邢台人。他是被其祖父郭荣送上的紫金山。《元史·郭守敬传》载:(郭守敬)“生有异操,不为嬉戏事。大父荣,通五经,精于算数、水利。时刘秉忠、张文谦、张易、王恂同学于州西紫金山,荣使守敬从秉忠学。”
五人中,刘秉忠是学术领袖与团队核心,张易、张文谦与他互为学友,而郭守敬、王恂则属晚辈,是前面三位的学生。
天赋异禀的五杰,相交、相学、相研于紫金山,互为师友,彼此砥砺。浓郁的学术氛围,高端的科研探讨,使紫山很快成为当时世界上最高等级的学术研究基地,尤其在数学、天文、地理、水利、建筑等诸多自然科学领域,这里可以说,在当时世界上一骑绝尘。
紫山五杰雕像
二
检验一座学府的唯一标准,就是它输送到社会上的人材。
1251年,元宪宗蒙哥任命皇弟忽必烈总治漠南军国庶事。刘秉忠、张文谦率先走下紫山,跟随忽必烈南征。也是在此年,郭守敬开始牛刀小试,负责邢州水利工程。1253年,在刘秉忠举荐下,忽必烈在贵州六盘山前线召见了王恂,然后命其以伴读身份辅导忽必烈嫡长子真金,可见寄托之重。
忽必烈,这位马背上民族的后代,早在为储君时,便一改乃父、乃兄的血腥屠戮作派,向汉文化表达出崇高的敬意与脉脉温情,“在潜邸,思大有为于天下,延藩府旧臣及四方文学之士,问以治道。”(《元史·世祖本纪》)
这与忽必烈个人早期的经历有关。走上皇位前,他以皇太弟的身份总领漠南汉地,即当时长江以北的中原地区。他积极采纳刘秉忠、张文谦等人建议,以邢州为试点,推行汉法,提倡重农政策,注重兴修水利,恢复多年来被兵燹战乱毁坏的农业。结果,邢州迅速得以大治。
中统元年,忽必烈即位。当听到刘秉忠为他讲解《周易》中“大哉乾元,万物资始”后,忽必烈于1271年登基后,果断将蒙古国改名为大元。
忽必烈知道胡马弯刀、铁骑鸣镝可以得天下,但治理天下非得向汉文化学习不可。他以一个学生的姿态,虚己咨询,访求贤才,问道士人。
而刘秉忠就是他最信赖、最倚重的老师。
《元史·刘秉忠列传》载:“中统元年,世祖即位,问以治天下之大经、养民之良法,秉忠采祖宗旧典,参以古制之宜于今者,条列以闻。于是下诏建元纪岁,立中书省、宣抚司。朝廷旧臣、山林遗逸之士,咸见录用,文物粲然一新。”
1264年,忽必烈下诏复刘秉忠姓氏,易名秉忠,拜光禄大夫,位太保,参领中书省事。忽必烈又将翰林侍讲学士窦黙次女,许配刘秉忠为妻,赐第奉先坊。
《元史·百官志》载:“世祖即位,登用老成,大新制作,立朝仪,造都邑,遂命刘秉忠、许衡酌古今之宜,定内外之官。其总政务者曰中书省,秉兵柄者曰枢密院,司黜陟者曰御史台……于是一代之制始备,百年之间,子孙有所凭藉矣。”
刘秉忠成为汉人在元朝中唯一高居太保职位的大臣,不仅引领着元初强大的汉人政治集团,而且有效推动了蒙古帝国向中原传统王朝的华丽转身,“颁章服,举朝仪,给俸禄,定官制,皆自秉忠发之,为一代成宪。”
由于深受忽必烈敬重,君臣闲燕之际,刘秉忠每承皇帝顾问,辄推荐南州人物可备器使者宜见录用,由是,弓旌之所招,蒲轮之所迓,耆儒硕德、奇才异能之士,连绵不断出现在朝廷。大批汉族知识精英经他举荐,走入到了元朝政治集团,时人称其“栽培桃李,遍满君门。身为师宾,门多卿相。”经刘秉忠慧眼识珠,先后有数十位汉族知识精英入职为元朝政府要员,他们遍布在中央和地方重要行政机构。“三十年间,扬历朝省、班布郡县,赞维新之化、成治安之功者,皆公平昔推荐之余也。”(王磐:《太保文贞刘公神道碑铭并序》)对此,刘秉忠写诗自道:“好把中原麟凤,网来祥瑞皇家。”
1254年,因大理国主高祥拒绝投降,且斩杀蒙古使者后逃亡,盛怒之下,忽必烈准备屠城大理。刘秉忠以“天地之好生,王者之神武不杀”为由,与张文谦等进谏“杀使拒命者高祥尔,非民之罪,请宥之”,由此,大理百姓赖以全活。
北京城的最早营建,就出自刘秉忠之手。1256年,忽必烈命刘秉忠相地于桓州东、滦水北,建城郭于龙冈,历时三年,建成开平。1266年,忽必烈命刘秉忠考古制,创建宗庙,筑中都城,始建元朝宗庙宫室,此年刘秉忠主持建造的大都宫城完工。
元朝的国号也来自刘秉忠。1271年,听从刘秉忠建议,取《易经》“乾元”之义,忽必烈颁布诏书,建国号为“大元”,中都改为大都。而且皇帝每年行幸两都时,刘秉忠必伴随。
1274年,刘秉忠端坐而薨。忽必烈亲写诏书予以褒奖,凡所营葬之资,一出于国家库府。特派遣礼部侍郎赵秉温(为刘秉忠之徒)葬刘秉忠于大都西南崇福乡之原,又命王磐撰写神道碑,徒单公履撰写墓志铭,敕命资政大夫中书左丞张文谦撰刘秉忠行状。
三
元朝初年,江南漕粮北运困难重重。江浙的漕粮要先囤积扬州,沿残旧的隋唐大运河北上,在淮安入淮河,尔后入黄河;到河南中滦后,再卸船上车,走陆路到淇门;之后再装船入御河抵达通州,然后再卸船装车,转为陆路抵达大都。一路上辗转倒腾,车摧舟翻,耗损惊人。
由此,激发了忽必烈要大力发展帝国水利事业的决心。在中书省左丞张文谦引荐下,郭守敬走到了忽必烈面前。
《元史·郭守敬传》载:“中统三年(1262年),文谦荐守敬习水利,巧思绝人。世祖召见,面陈水利六事:……其四,磁州东北滏、漳二水合流处,引水由滏阳、邯郸、洺州、永年下经鸡泽,合入澧河,可灌田三千余顷。……每奏一事,世祖叹曰:‘任事者如此,人不为素餐矣。’授提举诸路河渠。四年,加授银符、副河渠使。”
今天的磁县开河码头,即是郭守敬当年分离漳河、滏阳河之处。滏阳河第一次在人工干预下,脱离漳河,独自向北,沿邯郸、洺州、永年、鸡泽,进入澧河。沿途各地,开始立闸设渠,利用滏阳河水灌溉,千年贫瘠之地陡然变为千顷膏腴沃土。
水既有归,田皆沃饶,州境遂富。人们自此凿渠引河,导水环流,种荷植柳,芬芳荫翳。昔日斥卤之地,化作膏腴之田,喜看谷纹绉风,闲听蛙鼓喧夕,滏阳河沿岸景候类似江南水乡。
而对郭守敬来说,漳、滏开河工程又实在太微不足道了。在张文谦领导、郭守敬擘画之下,相继展开的水利工程有西夏治水、大都治水、开挖通惠河使京杭大运河全线通航……一系列举国瞩目的水利工程相继完成,并取得巨大成效。至今,宁夏多地仍有郭守敬祠。
遇到郭守敬,是忽必烈的幸运,也是大运河的幸运。
1275年,元军突破长江天险,统一全国已指日可待。应战时之急用,更是战后所需要,必须绕开以洛阳为中心的隋大运河,重辟运河航道,修建大都至江南的京杭大运河迫在眉睫。为此,忽必烈命郭守敬“行视河北、山东可通舟者,为图奏之。”勘察中,郭守敬绘制了一张地形图。在这张图上,郭守敬发明了以海平面为基准,来对各地标注的“高程”,这是世界上最早出现并使用“海拔”概念。高斯则是到1828年,才在西方首次提出“海拔”。
在刘秉忠提议下,忽必烈要修改自辽、金时期已承用二百余年之久的《大明历》,这个任务落在了郭守敬、王恂肩头。
郭守敬以一个科学家的严谨态度提出:“历之本在于测验,而测验之器莫先仪表。”为此,他先后制作出简仪、高表、候极仪、浑天象、玲珑仪、仰仪、立运仪、证理仪、景符、窥几、日月食仪、星晷定时仪、正方案、丸表、悬正仪、座正仪等测量仪器,供派到四方进行天文观测者使用。同时,又画出《仰规覆矩图》《异方浑盖图》《日出入永短图》,与仪器互相进行参考比对。而简仪在西方,直到1598年才被丹麦天文学家第谷发明。
郭守敬还组织了一次前无古人、规模空前的“四海测验”。《元史》称:“遂设监侯官一十四员,分道而出,东至高丽,西及滇池,南踰朱崖(西沙群岛),北尽铁勒(今西伯利亚),四海验测,凡二十七所。”其间,他发明了独特的球面三角学“弧矢割圆法”,用以计算天体位置与运行,这比牛顿发明“三次差内插法”早了4个世纪。
1280年,郭守敬主定的《授时历》宣告完成。这部历法确定一年为365.2425天,等到欧洲同等精度的《格里历》出现,则是在300多年后了。
有意思的是,明洪武二年(1369年),朱元璋为示明朝正朔,也颁布了自己的《大统历》。但使用了几十年后,到1393年,钦天监李德芳发现《大统历》与时令对应不上,上书请仍依照《授时历》。从此,《大统历》历元虽然定用洪武甲子,而推算依据却依照《授时历》。明朝推翻了元朝,但在科学面前胜利者仍不得不向失败者低头。
1303年,元成宗下诏,“内外官年及七十,并听致仕,独守敬不许其请。自是翰林太史司天官不致仕,定著为令。”(《元史·郭守敬传》)身为昭文馆大学士、知太史院事的郭守敬,一直不被朝廷批准退休,最后以86岁高龄死在任上。
刘秉忠、张文谦、张易、郭守敬、王恂组成的紫山五杰,不仅是元朝汉族知识分子精英的核心,同时也是元帝国的最高智囊,在忽必烈登基后的改元建号、定都营造、官制确立、朝仪制定、水利建设、天文探索、文学艺术等诸多方面,提供了巨大的智力支撑。
刘秉忠的诗词创作独领一代风骚,他一生创作了大量诗词,今天的人们尚能于《四库全书》中看到其诗集《藏春集》。
王恂计算日出日落的时刻和昼夜时差,创立高次方程新解法。
张文谦在劝课农桑方面贡献突出,主编了元代重要农书《农桑辑要》。
张易则是元帝国财政建设的奠基人,长期担任枢密副使,在消灭南宋统一中国历史进程中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此外,张易在编修《授时历》,创建大都城,保护南宋国家档案诸方面,都有无以为代的特殊贡献。
如果把刘秉忠比作忽必烈汉法治国的总设计师,那么张文谦、张易、郭守敬、王恂便是这一方案的具体实施者。老师们更多的是在政治、教育、礼乐上发力,而学生主要在科技、天文、水利上发挥特长,师生一体,群策群力,保障元帝国这艘巨舰朝着忽必烈理想中的航线行进。
紫山,为元朝撑起了多大的场面?
四
在今天邢台市西部,西接山西左权,南邻武安摩天岭的白岸乡前坪村一带,依托紫山五杰历史文化,邢台人也打造了一个紫金山风景区,并建起了紫山书院。
浩繁的典籍,均清晰记载紫山位于武安、邯郸、永年交界。
其所依据的是光绪本《邢台县志》中所载:“庄儿角城,西南175里,俗名发角岭,以分水处为邢西界,紫金山在庄儿角东南3里,五峰高峙,巅有古庙,元刘秉忠、张文谦、张易、王恂读书处。”这个地点,就是今邢台市西一百四十里处庄儿角村东南的真公庙崖。
但此“紫金山”之名,直到清代邢台县志中才首次出现,不仅太晚,而且孤立,无其他史料、碑刻、题咏与之佐证呼应。而且,康熙本《邢台县志》中只有“紫金山在庄儿角东南3里”,并没有提到刘秉忠等五人与这里有任何关系。可见,光绪本《邢台县志》是在牵强附会,硬性攀附。
而武安、邯郸、永年交界处的紫金山,在典籍、史册中却班班可考。
《史记·赵世家》载:“紫山在邯郸西北”;《魏书·地理志》载:“邯郸有紫山”;《隋图经》载:“春夏有紫气蓊郁,下有石,石上菖蒲一寸九节,岩间有紫石英”;嘉靖、天启、康熙、乾隆4本《武安县志》均在《人物志·流寓》对刘秉忠隐居紫山,然后走入元朝有详细记载。而且均在“山川”条下载:“紫金山在县东20里,下有紫泉出焉,日返照,赤如金生,生九节菖蒲暨乌石。”
散发着紫金色泽的紫山岩石。
更重要的是来自《元史》中的几位学者本传。
《元史·刘秉忠列传》言明:(刘秉忠)“十七,为邢台节度使府令史,以养其亲,后弃而隐武安山中。久之,天宁虚照禅师遣徒招致为僧。”
《元史·王恂列传》载:“岁己酉,太保刘秉忠北上,途经中山,见而奇之,及南还,从秉忠学于磁之紫金山。”(按:当时,武安属磁州)
《元史·张文谦列传》中虽然只说他“幼聪敏,与太保刘秉忠同学”,但在《元史·郭守敬列传》中交代得很清楚:“郭守敬,字若思,顺德邢台人……时刘秉忠、张文谦、张易、王恂同学于州西紫金山。荣使守敬从秉忠学。”
而且,刘秉忠死后,与他同朝为官的永年人王磐,在写刘秉忠《神道碑铭》中明确写道:“公讳秉忠……一日,投笔叹曰:‘家奕世衣冠,今乃汩没为刀笔吏乎?丈夫不得志于世间,当求出事间事耳。’即弃去,隐于武安山岩谷间,草衣木食,以求所志。”
更有力的证明,来自与刘秉忠同学紫金山,后成为中书左丞的张文谦笔下。刘秉忠死后,他奉旨为好友撰写了《故光禄大夫太保赠太傅仪同三司谥文真刘公行状》:“公违侃, 更名秉忠,字仲晦,自号曰藏春……丙申岁(1247年)丁母忧,毁瘠骨立,疏食水饮,哀思无穷……戊戌(1238年)春, 遂决意逃避世事,遁居于武安之清化,迁滴水涧。苦形骸,甘澹泊,宅心物外……冬十月,葬祖父母及父母于邢台之贾村。戊申冬十二月,上遣使召公。己酉春(1248年), 至王府。”
清华即今武安清华村,近在紫山之西。而滴水涧就在紫山之南,康熙本《武安县志》载:滴水涧“在县东南十里,岸高壁立之下,有水潺缓,遥映柳航如画。”
还有谁比张文谦更清楚刘秉忠的履历,以及他在紫山的行踪呢?
从1238年遁居于紫山,到1248年彻底离开紫山,走入忽必烈幕府,这10年时间里,虽然历经剃度出家、云游云中、伴读潜邸,但刘秉忠的心时时系于紫山。他怀念紫山,惦念学友,每逢归邢,必上紫山讲学论道,阐发义理。
紫山,的确是修学静养的好去处。
明隆庆年间,绝意仕途的武安人宋之韩罢官归乡,就选择在紫山下的洺水边,架屋开圃,友山朋水,游乐于田间溪畔,自称紫滨逸叟。
紫山流水,在山下汇成紫金河,竹林掩映中的竹林寺,就坐落于幽谧的紫山南坡。在此,宋之韩写下了《竹林寺二十四韵》:“峭壁翠千寻,清溪秋万斛……云埋古梵宫,雾锁禅师屋。堪隐古夷齐,可藏汉里甪。”
诗中,宋之韩用商代的伯夷叔齐、汉商山四皓之一里甪诸隐士,一方面向隐于此处的刘秉忠、郭守敬们致敬,一方面抒发自己终老紫山,悠游林泉,洗沐尘襟的人生志向。
乾隆本《武安县志》载:“竹林寺,至元十二年建,元太保刘秉忠为讲学营道而建。”至元十二年,1275年,刘秉忠已死去,此寺始建年代应该是错误的。
民国本《武安县志》中录有威海卫训导张绍,于明嘉靖十五年所写的《紫金山竹林寺建立碑记》:“武安邑东二十余里,紫金山峙焉。……山顶旧时寺不知创于何代,今有伽蓝遗殿犹存山阳半怀,寺曰竹林。此则有据而可证者,乃肇于至元之世,元太保刘公所建,以肄业之侨寓也。负阴抱阳,松柏坞庇,可以息静读书,可以穷理养性。于是构山木,日运土石,正建佛殿,旁建廊房,以为讲论之所……及功成名就,仍于山巅起塔二峰,以表初志之高,至今为四表之仰……门人郭守敬亦学士,皆从公受教于斯。三君子诚赖斯寺而造就,由斯寺奋迹,则山可谓名山,寺可谓名寺……予也尝闻之故老,考之史传,谨述巅末如右,以寿其传。记明此寺三百年前,元太保贤相名儒,为讲学营道之所建也。”
从这篇宝贵的碑文中可以看出,竹林寺乃刘秉忠在至元年间所建,刘秉忠、郭守敬的讲论场所就在竹林寺。紫山上的两座浮屠塔,乃刘秉忠于至元年间“功成名就”后所建。
明万历年间邯郸知县卢龙云曾写《登紫山》诗:“紫气遥来出紫宫,金光隐现有无中;仙坛并建群灵拥,宝塔双瞻瑞霭通。”其中的“仙坛并建”,当是指其时紫山上仍存的众多寺庙;“宝塔双瞻”,则指刘秉忠所建的双塔。可惜的是,其中一塔毁于1917年的大雨水,另外一塔在1950年代倒塌,如今的紫峰塔,就建立在原塔的旧基之上。
塔是新塔,础是古础,拾级而上、凌云四望的今天人们,可能领略到元代先贤眼中的风光?
“溪声远作千年调,山色高移万古情,自向书中识天爵,已当克处自能轻。”这是刘秉忠在《藏春集》中的君子自道,也是他对紫山同调的殷切期勉,更是他给身处红尘滚滚之中的后世读书人的历史寄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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