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深处的六朝古都
□张子欣
一个曾经煊赫的都市，占地20平方公里，加外廓方圆有百里之大，人口超过百万，繁荣延续近400年，仿佛转瞬间即隐遁于历史的长河。消失1400年后，那一片大地苍茫寥落，但记忆犹新……
“微月东南明，双牛耕古城。但耕古城地，不知古城名。当昔置此城，岂料今日耕。蔓草已离披，狐兔何纵横。秋云零落散，秋风萧条生。对古良可叹，念今转伤情。古人已冥冥，今人又营营。不知马蹄下，谁家旧台亭。”这是唐代诗人聂夷中，经过已成废墟的邺城时，伤感之中所作的《早发邺北经古城》。
邺城，曾经的六朝故都，繁华所在，究竟有着怎样的过往？
邺城遗址已入列国家考古遗址公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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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京广铁路和107国道上行，至漳河桥向东5公里，就是邺城遗址。它分布在漳河两岸，河北岸为邺北城，为曹操所建；河南岸为邺南城，为高欢所建。当时邺城和漳河的关系不是现在这样，其时漳河在其西北5里，宋朝的时候漳河改道南迁，至清乾隆年间才定位到现在的河床。
邺城始建于春秋齐桓公（前685—前643年）时期，应在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之后。初筑时，应是一个军事设施，构不成城邑。
战国时，魏文侯（前464—前396年）派西门豹治邺，豹为邺令。也有文献记载当时的邺是魏的陪都。战国时邺县范围很大，包含了后来的临漳县、安阳县、汤阴县，或者范围更广。西门豹投巫、凿渠，除陋习，引漳溉邺，泽留后世。
秦时，邺属邯郸郡。
邺城遗址平面图
西汉初设魏郡于邺，邺由县级城邑升至郡级城。东汉初平元年（190年），韩馥移冀州州治于邺。邺城由郡升至州级。初平二年，袁绍逐韩馥取邺，自领冀州牧。这时邺为冀、青、幽、并四州之首府，是黄河以北一座繁荣的大城市了。
建安五年（200年）官渡之战，曹操以少胜多，打败了袁绍。袁绍回到邺城。建安九年，曹操攻克并占领邺城，于建安十五年筑铜雀台。建安十八年曹操晋升为魏公，在邺建宗庙社稷。建安二十一年，晋魏王，始建王都。大规模的营建使邺城具备了国都的规模。
建安二十五年曹操死，曹丕代汉立魏，定都洛阳。邺城仍作为曹魏政权的五大陪都之一。西晋左太冲作《魏都赋》，写的是邺都，而不是首都洛阳，可见邺在曹魏政权中地位之重要。
西晋时，成都王司马颖镇守邺城，八王之乱中，司马颖被杀。当时汲桑领导了一支武装力量，有十八骑勇士，作战勇猛，其中有羯族人石勒。他们要为司马颖报仇，攻克了邺城，并放火焚烧，把曹魏宏大而华丽的建筑焚烧殆尽。
后来，石勒建立了后赵国，都襄（今邢台）。石虎称帝时（335年）将都城从襄迁到邺城，都邺15年，至350年后赵亡。
冉闵于350年至353年立冉魏，都邺城3年。
鲜卑人慕容俊打败了冉闵，于寿光元年（357年）将都城从蓟城迁到邺城，370年为前秦所灭。
从370年到534年这164年中，邺有15年属前秦，13年属后燕，136年属北魏。
534年，高欢携元善见，由洛阳迁邺为都，史称东魏，又新筑了邺南城。至武定八年（550年）齐代魏，东魏都邺17年。
550年，高洋立齐，史称北齐，年号天保。577年，北周武帝宇文邕灭北齐。北齐都邺共27年。
邺城作为中国北方割据政权的都城，建都史前后共124年。
北周灭北齐后，派皇戚尉迟迥镇守邺城。邺城仍作为相州、魏郡、邺县的治所。
北周内戚杨坚篡夺北周政权，尉迟迥不服，联合数州进行反抗。杨坚派韦孝宽攻打邺城，迥败自杀。杨坚下令将相州、魏郡、邺县三级行政机构和居民南迁40里到安阳，然后把邺城放火焚烧。火光冲天，浓烟滚滚，数月未尽。六朝名都自此湮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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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历史上，从汉末到隋前这一段为魏晋南北朝时期，大约近400年。这400年中，是中国历史上大战乱、大融合、思想大解放，朝代更迭快，最混乱，也是汉民族与北方少数民族长期共处，文化和习俗互相渗透、互相交流的民族大融合的时期。邺城作为六朝故都，正好经历了这段时间，从汉末曹操建邺都，到北齐灭亡，北周焚邺，正好繁荣了近400年，在这400年间，邺都有四个方面很重要：
建安文学是从邺都兴起、繁荣并发展起来的，在中国文学史上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建安风骨”是留给我们的宝贵财产，解脱了旧思想的束缚，形成了“魏晋风度”，对后世有很大的影响；邺城是民族大融合的一个中心；东魏北齐是佛教发展兴盛的时期；邺都的规划布局，是都城建筑史上的典范，起到了里程碑的作用。
曹操是第一个在邺建都的人，因其未称帝，故只是王都。曹丕称帝建都洛阳，邺仍是陪都，地位很重要。
曹操于建安十五年（210年）在邺筑铜雀台，随后又筑南金虎、北冰井，构成三台。三台之东就是西园，是曹丕、曹植和建安文人经常活动的地方。他们饮酒赋诗，探讨文学作品，开展相互的批评，留下了很多诗赋佳作，开创了“建安文学”，留下了“建安风骨”。“建安七子”中，除了孔融，陈琳、王粲、徐干、阮瑀、应玚、刘桢等六位都在邺。
铜雀台上，从南匈奴接回来的大文学家蔡邕的女儿蔡文姬演唱的《胡笳十八拍》凄楚动人，听者无不落泪。曹丕说这是真情之作，曹植说是蘸着血和泪写成的，都做了高度的评价。
建安十七年，曹操举行铜雀台落成庆典时，让武将比射，让文人赋诗。第一个站出来的是曹植。当时他21岁，文若泉涌，不假思索，出口成章，挥笔而就，写出了流传千古的佳作《铜雀台赋》：
从明后而嬉游兮，登层台以娱情。
见太府之广开兮，观圣德之所营。
建高门之嵯峨兮，浮双阙乎太清。
立中天之华观兮，连飞阁乎西城。
临漳水之长流兮，望园果之滋荣。
仰春风之和穆兮，听百鸟之悲鸣。
天云垣其既立兮，家愿得而获逞。
扬仁化于宇内兮，尽肃恭于上京。
惟桓文之为盛兮，岂足方乎圣明！
休矣美矣！惠泽远扬。
翼佐我皇家兮，宁彼四方。
同天地之规量兮，齐日月之晖光。
永贵尊而无极兮，等年寿于东王。
三台复原效果图
曹操在邺延揽人才，下了三道求贤令，打破了门第观念，任人唯贤；兴修水利，在西门豹渠的基础上，筑天堰，一源分为十二流，相距300步，令互相灌注，皆悬水门，《魏都赋》云“磴流十二，同源异口。蓄为屯云，泄为行雨”。
曹操的文章清俊，简约大气，深刻地影响到了建安文学和魏晋风度。他是真正的建安文学领袖。
曹魏政权历丕、睿、芳、髦、奂五帝45年。曹奂禅让给司马炎，为晋。
西晋时，司马颖镇守邺城。曹奂作为陈留王，也住在邺城，死后葬在邺地。“八王之乱”发生，司马颖被杀。汲桑将曹魏时雄伟华丽的建筑焚烧殆尽。
西晋至愍帝司马邺败亡。司马邺改邺县为临漳县，这是临漳县名的始出。后政权南移，建立了东晋，中国北方进入了十六国时代，匈奴、鲜卑、羯、氐、羌等五个少数民族先后建立了十六个政权。
其中，羯族人石勒从前赵分出来，建立了后赵，都襄国（今邢台）。石勒20岁还当奴隶，没有文化，作战勇敢，大胆有识。石勒死后，石虎做了皇帝，将国都从襄迁到邺。因之前邺城被焚，虎又大修，将城墙表饰以砖，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砖砌的城墙，且百步一楼；还在曹魏西园建立了三三相照的九华宫，在文昌殿处筑了太武殿，石虎即位就是在太武殿；把铜雀台在曹魏十丈高的基础上，又加高二丈，于台顶建五层楼，楼巅作一铜雀，一丈五尺高，舒翼若飞，去地二十七丈，八十一米，近三十层楼高，巍然崇举，其高若山，数十里遥望，疑若仙居，故临漳八景有“铜雀飞云”。
石虎残暴荒淫，骄奢傲世。他的太子石宣有一次乘着有盖的大车游猎，出金明门（邺城西门），威威赫赫，不可一世。石虎携妃嫔登凌霄观（九华宫门楼）而望之，翘髯仰天大笑说：吾家父子多豪迈，天崩地塌何愁哉，传之万世复万代。
石虎虽骄奢傲世，但有一个人，他非常佩服，十分尊重。那就是高僧佛图澄，从西域过来的佛教徒，有法术，善解铃音。石虎很信服佛图澄，称之为“大和尚”，此为佛教徒称“和尚”之始，还颁诏令汉人可以出家入寺。
后赵传七帝三十一年，其中在邺传五帝十五年（335—350年），由冉闵代之。
冉闵被鲜卑慕容打败，阵亡，冉魏亡。鲜卑人慕容皝创立燕国政权，史称前燕。
慕容俊执政后，于357年从蓟迁都到邺。俊夜做一梦，梦到石虎啃咬其臂膀，打也不松口，被惊醒。俊下令掘石虎墓，墓在紫陌桥近处。在邺城西北五里，有漳河上的一座桥。这里是西门豹投巫的地方，原叫祭陌，后改紫陌。佛图澄就葬在这里。澄葬后，有人在邺西太行山看到澄，回报给石虎，虎掘墓开棺，空空如也，只有一块石头。石虎知自己也不久于人世，也应葬在这里。俊掘石虎墓开棺发现，也是空的，于是重金求购虎尸。后赵的一个宫女说出虎葬在东明观下。东明观位在邺北城东南角，是石虎把城墙加宽加高建的东明观。结果掘得很深，文献载“下度三泉得其棺”，尸僵不腐。俊命人数其罪而鞭之，投尸于漳河。
前燕都邺13年（357—370年）传俊，二世败亡。之后，十五年属前秦，十三年属后燕，之后136年属北魏。
前秦的皇帝苻坚生于邺。后赵石虎时，从长安徙民来邺，当时苻洪是氐族人的首领，被迁到邺城西南永贵里。洪的儿媳，在漳河中游泳，累了在西门豹祠中休息，对着神像祈求儿子，梦与神交遂孕坚，乳名永固。
鲜卑族人拓跋氏在北方兴起，建都平城（今山西大同），先后平定了十六国的割据政权，逐渐统一了中国北方。南方的东晋为南朝的宋所代，中国进入了南北朝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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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魏太和十八年（494年）春正月，孝文帝（元宏）幸邺。朝群臣于澄鸾殿。是年十一月，卜迁都。经邺，登铜雀台。御史崔光等谏曰：“邺城平原千里，漕运四通，有西门、史起旧迹，可以饶富。在德不在险。请都之。”孝文曰：“邺城非长久之地，石虎倾于前，慕容灭于后，国富主奢，暴成速败。且西有枉人山，东有列人县，北有柏人城，君子不饮盗泉，恶其名也。”是年北魏由平城迁都洛阳，经邺宫留数日，临走时，孝文帝悬饭一瓠于城门之上。尚书崔光语人曰：“挂饭者，悬飧也，后世玄孙必兴于此。”
北魏迁都洛阳，改拓跋姓元。至后期，朝廷几股势力斗争。尔朱氏与高欢在韩陵山打了一大仗，高欢以少胜多，打败了尔朱氏，奠定了迁都邺城的决心。
之后，北魏朝廷内部，形成两大势力。一是以高欢为代表的立幼主元善见为皇帝。一是以宇文泰为代表的立幼主元宝炬为皇帝。宇文泰携元宝炬去了长安，建立西魏。高欢携元善见迁都邺城，建立东魏。东西魏之间连年战争。
西魏宇文泰死后，宇文觉废西魏立周，史称北周。东魏高欢死后，高洋废东魏立齐，史称北齐，建都于邺。
高欢携元善见把东魏政权从洛阳迁邺时，曾携来40万户，因北城狭小，乃筑南城，把邺城面积扩大了一倍还多，修建了很多园林。在北城之东，堆土为山谓之东山，供皇家游乐玩耍。在南城之西筑仙都苑。就地挖土堆山，把五岳缩小，集于园内。挖土留下大坑，筑五海。引漳水入海，海可行舟25里。筑有很多建筑，亭、台、楼、观，水榭水舫，依山傍水筑画舫，里边做了木制机械人，可以自动循环烧香拜佛。各种珍奇树木，奇珍异果，奇花异草，凡所应有，无所不有，人居其中，犹在天堂，疑若仙居，故名仙都苑。
佛教在邺都非常兴盛。按文献记载，邺下大寺四千所，僧尼八万人。可谓寺塔林立，安阳的灵泉寺、修定寺，峰峰的响堂寺等皆为邺都遗物。近年考古工作者在邺城南郊发掘了两座皇家寺院，面积相当大，还有木塔基，很宏伟。尤其是在邺东发掘的一个坑中埋葬有三千佛像，可见当时佛教之盛。一大部分人出家入了寺，不参加生产劳动，免了捐税，免了劳役和兵役，势必影响到国家的财政和兵役。
北齐虽强盛，但腐败快。皇帝荒淫奢侈，昏庸无道，诛杀功臣，不思治国。兰陵王高肃，是高欢的孙子、高澄的儿子，能带兵，善指挥，连打胜仗，长相姣好，是个帅哥，每逢作战，带面具以震慑敌手。他在洛阳与北周作战，打了大胜仗回邺后，奸臣给皇帝高纬进谗言，说高肃这么厉害，若有异心，说不定哪一天会取代了你。皇帝便赐他死。兰陵王墓在磁县南，刘庄村东，京广铁路西侧。《兰陵王入阵曲》是历史上著名的宫廷舞曲，唐时传入日本，保存至今。1992年日本乐团来兰陵王墓前演奏了此曲，笔者参加了盛会。
577年，北周武帝宇文邕灭了北齐。北齐都邺27年，传六世。
北周在原齐地推行灭佛政策，废掉奢华园林，赐给王公或有功大臣，或分给百姓，令僧尼还俗，寺庙产业也分赐王公或百姓。
北周派皇戚尉迟迥镇守邺城，迥是宇文泰外孙。北周外戚杨坚篡夺周权，尉迟迥不服，联合数州进行抗拒。北周大象二年（580年）杨坚派大将韦孝宽攻邺。大战，迥兵败自杀。坚命韦孝宽将相州、魏郡、邺县三级行政机构和居民，南迁四十里至安阳，然后把邺城放火焚烧，熊熊烈焰，数月未尽，近四百年的名都化为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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