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然“看”南山
日期:2022-11-30 15:13:04  点击:
来源: 神钲书院(公众号)  作者:郭延昌


悠然“看”南山

 

郭延昌

 

  “南山”,在中国古代诗词中出现的频率非常高。除少数吟诵终南山、衡山、祁连山、南屏山等特定的“南山”作品外,绝大多数诗歌中的南山,都没有具体的定位,而是泛指居于南边的山。

  如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如王维的“南山俱隐逸,东洛类神仙”;如孟郊的“南山塞天地,日月石上生”;如李益的“杨柳徒可折,南山不可移”;如欧阳修的“南山有鸣凤,其音和且清”;如辛弃疾的“细看爽气今犹在,惟有南山一似翁”……

  

 

 

悠然“看”南山

 

  沙洺村虎丘山(南山)

 

   我的家乡沙洺(旧时称沙窝)村南也有一座山,名曰虎丘山,位居河北省武安市境内的太行山南段东麓,海拔690米。邯(郸)长(治)公路由东到西环绕着山脚。公路北侧是一条季节性河流。河流的北岸,分布着一片片排列有序的民房,从东到西足有二三里地长。 因整个村庄都面对山之阴,所以,虎丘山也被当地人形象地称为“南山”。我的老院距南山也就三四百米远的样子。北方的民居大都以北屋为上房,所以无论春夏秋冬,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早晨打开房门的第一件事,就是不由自主地抬头看南山。春天,看他山顶上的蒙蒙薄雾;夏天,看他满山坡的灌木葱茏;秋天,看他耀人眼目的玉枝金叶;冬天,看他连绵起伏的皑皑白雪。然后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再对着他会心地一笑,随之开始一天紧张而忙碌的劳作。在家乡人眼里,巍然挺立的南山,就是一堵高大厚实的影壁,顽强地阻挡着北来南回的寒流和风沙,拱卫着脚下这片天赐的宝地,护佑着全村人的富足与平安。冬季,顺着门道三川呼啸而下的北风在这里戛然止步;夏季,来自南面的热浪也被拒之于山阳。寒热两股气流在这里被有效阻拦,形不成“穿堂风效应”,却构成了能够有效调节周围气候条件的最佳环境。所以,这里常年保持着比较稳定舒适的温度和湿度,加之村北和村西丰饶的地下水资源,自春秋建村以来,尤其是自唐朝设立“里”级行政管理机构以来,除极个别遭遇极端天气影响的年份之外,这里一直是旱涝保收之地。即便在武安全县由于遭受连年战乱和特大旱灾而“十室九空,有地无耕”的明朝初年,这里仍然粮丰菜肥。“沙窝绿洲”的独特景象,被所有打此路过的外乡人誉为千古奇观。

  

 

 

悠然“看”南山

 

  南山的山势非常险峻,山脚处有大量的黄土堆积。主峰从五六十米高的黄土堆积层上突兀而起,如一座飞来之峰。青黑色的山岩如刀劈,如斧砍,悬崖百丈,高耸入云。正对村庄的一面,没有任何道路可以攀爬到山顶。主峰山脚至黄土堆积层边缘数百米长的山坡上,密布着荆棘(当地人称马棘)灌木丛,枝条上长满了一寸多长的毒性葛针。皮肤一旦被其刺破,很快就会发青肿胀,严重者会危及性命。自古以来,几乎没有一个人进入过这一地带。所以,这里也成为迄今为止非常原始的天然马棘灌木林之一,对研究当地植物分布和生长特性具有独特的参考意义。由于长期处于原始封闭状态,南山的峭崖绝壁上,经常有鹰隼等猛禽栖居。它们抖动着硕大的翅膀,终年在险峻的山崖前盘旋、驻足、嘶鸣,像一个个飞檐走壁、腾云驾雾的“黑衣飞行侠”,守护着山下的芸芸众生,见证着古村曾经的辉煌和荣耀。唐朝和明朝,是沙洺历史上最为辉煌的两个时期。早在唐初,这里便设立了“沙窝里”,管辖周围五十个行政村。村内有酿酒、中药、抄纸、榨油、染布、粉坊、制醋、斗坊等“八大坊”,村西有官办炼铁场和兵器铸造场,村东有官方驿站。南山的半山腰间,直冲门道三川,新建起一座“佛道同尊”的阴山寺。“山高嵩峙, 日西晒酱”的美景,成为无数香客和文人骚客的心中向往之地。

  

 

 

悠然“看”南山

  阴山寺重修石碑(清代)

 

   这种盛景一直延续到五代十国时期。后周大将赵匡胤“千里送京娘”途径沙洺时,与阴山寺住持通宵畅饮,与义妹赵京娘把盏盟愿。继之,他在陈桥驿“黄袍加身”称帝后,又一次带着皇后专程来到沙洺,拜圣寺,吊京娘,品佳酿,并亲笔御封“宋宫御液”。从此,沙洺美酒岁岁进贡大宋朝廷,成为北方烧酒中的佼佼者。明朝初年,在经历了短暂的“靖难之役”后,伴随着全县经济和民生的逐渐恢复,沙洺又进入一个快速发展的黄金时期。明朝政府在这里设置了“沙窝镇”,管辖周边方圆百里的数十个村庄。得天独厚的温度、湿度、水利等耕作条件,成就了常态化的五谷丰登。与此同时,冶铁、酿酒等行业迅速崛起,市场贸易空前繁荣。沙洺,以“一方之雄镇”的骄人姿态,傲然把守着武安的西大门。随着经济的快速发展和收入的不断增加,村里相继兴建起丁字阁、拱极阁、戏楼、龙王庙、关帝殿、大佛寺等村政设施,重新修建了位于南山半山腰间的阴山寺。武安“诗人知县”李椿茂来西部山区视察期间,把“阴山寺”更名为“兴文寺”,并亲笔题写了寺名牌匾,旨在鼓励地方重文振学兴艺。由此发端,“撂地戏”(武安落子的前身)、点鼓乐、大鼓队、转黄河等民间文艺形式在沙洺应运而生,很快呈现出雨后春笋之势并连绵延续至今。

  

 

 

悠然“看”南山

沙洺烧酒坊旧址

 

 

  一直到现在,南山的绝壁上,仍然可以寻得皂雕等猛禽的踪迹。雄鹰,是勇武、顽强、智慧、吉祥的化身,象征着光明和力量。大抵因为如此,所以,南山在人们心中永远占据着至高无上的地位。为了保护马棘灌木林和在悬崖峭壁间栖居的猛禽,早在明朝,人们就在灌木林的边沿开垦整理出层层梯田,并将其划定为用于维持阴山寺内众僧日常开度的“寺田”,一来为了防治水土流失,二来也是为了阻断对原始植被的人为侵蚀和破坏。提起雄鹰,倒让我想起了一件往事,也是我与南山曾经有过的一段特殊的交往。那还是我七八岁的时候,父母在城里居住,我一直跟随爷爷奶奶在老家上学。当时,大队在南山半山腰的梯田里全部种植了赞皇大枣,足足有五六十亩。爷爷被指派为看护枣园的负责人。每到大枣临近成熟的那一段时间,爷爷便成天守候在枣园,一天二十四小时不回家。于是,我便时不时地把奶奶做好的饭食给爷爷送到枣园。记得有一次,仲秋的一个中午,我给爷爷送饭。到枣园的石屋时不见爷爷。喊了几声,也无人应答,我便在枣林间无目的地转悠。来到一棵枣树下,抬头一看,哇,满树的大枣,红彤彤的,一个挨着一个,像一棵颗红红的灯笼在枝头摇曳,又象在和我热情招手。我左右瞅瞅,发现堰头上有一棵一人来高大拇指般粗细的小椿树,我随手使劲一拉,小树应声而折。捡起来后去掉树头,便成了一件顺手的武器。我那个高兴啊,噼里啪啦,左抡右打,地上瞬时落满了一层肥胖滚圆的大枣。捡一个放在嘴里一嚼,甜甜的、酸酸的、酥酥的、脆脆的。一直到现在,我都清楚地记得那大枣的滋味。“别吃了,吐出来!”一声霹雳突然在我身后炸响,爷爷过来了。我从来没有看见爷爷这么凶过,这么厉害过,吓得我赶紧把嘴里没有嚼碎的大枣全部吐了出来。而后,爷爷给我讲起了道理。他说这大枣是大队集体的,怎么能随便乱打乱吃?你看,你把树枝都打折了,来年就会少结枣果儿。爷爷还告诉我,这南山上有专门叼小孩儿的老鹰,经常在枣园上空出没。你一个人到处乱跑,该有多么危险啊!?从那天开始,任奶奶磨破嘴皮,我再也不去给爷爷送饭了。一来,我对爷爷不让我吃大枣心有怨气。更主要的,是我害怕碰到叼小孩儿的老鹰,怕自己因此一去不回。直到有一天,爷爷因年老离开林业队后才告诉我,南山上的老鹰只会叼野兔、地老鼠、狐狸等小动物,从来不会叼小孩儿,当时他是为了吓唬我才故意那样说的……

  

 

 

悠然“看”南山

沙洺戏楼

 

 

  有道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得益于南山父辈般的庇护,千百年来,家乡一代又一代的村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自给自足、与世无争的农家小康生活。但高耸入云的南山,同时也挡住了人们的视线,禁锢着人们的思想。这不禁又让我想起两件往事。解放战争期间,刘邓大军征召南下干部。我的一位本家爷爷随长江支队到安阳后,因为思家心切,竟然指使当地人找到带队领导,谎称老父亲突然病故,以需要回家办理丧事和侍奉老母为由,连夜脱离部队踏上返乡之路。解放后,跟他一起报名南下的几个外村人都安排了合适的工作。而他呢,见人就说悔不该当初一时糊涂离开了部队。我的一位老乡,“老三届”考取的河南一所重点理工大学学子。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期,因为恋家,谢绝某科研单位的盛情挽留,回到老家后碌碌无为终其一生。据我了解,现在,有三千多口人的家乡,考取研究生以上学历的只有区区几个人。目前,包括南山脚下沿公路一侧的十多家饭店在内,在武安周边地区开办“夫妻店”的“沙洺炒面馆”有一百多家。除此之外,在外地领办项目和企业的人寥寥无几,更不用说到国外创业或发展了。

  

 

 

悠然“看”南山

沙洺村丁字阁 

 

 

  小富即安,小进即满。已经在家乡人的思想和灵魂深处留下鲜明而难以磨灭的烙印。这其中固然有多方面的原因,如信息获取、市场环境、经济实力、自身能力等,但是思想的落伍,观念的陈旧,传统思维方式的束缚,绝对是不容忽视且绕不过去的关键因素。我想,这其中也应该包括祖祖辈辈遗传并延续下来的“短视”基因的制约——被巴掌大的南山遮住了双眼!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面对彼南山,“五柳先生”陶渊明喜形于色,忘情于山水之间,陶醉于诗酒之乐,心中块垒顿时烟消云散。杨柳徒可折,南山不可移——面对彼南山,唐朝诗人李益的灵魂深处,激荡着对结发之妻的不尽感激和对美好爱情的不懈追求。曾几何时,面对此南山,发自家乡父老内心的,是顶礼膜拜般的崇敬和恒古不变的虔诚。身处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的当下,面对此南山,我以为,吾辈尤其是年轻一代,应树立不进则退的危机感和时不我待的紧迫感;应勇于冲破思想僵化、老化、退化、封化的“藩篱”,主动走出大山,全面融入外面的世界;应千方百计吸引信息、人才、技术、资金、资源等各种要素,充分挖掘和发挥自身的既有潜力和优势,全身心投入乡村振兴的伟大实践之中。用自己勤劳而智慧的双手,再次谱写新时代“一方之雄镇”的新的辉煌篇章。

  

 

 

悠然“看”南山

 

 

  脑海中突然萌生了这样一个想法——选择一个晴朗的日子,带领一帮年轻后生,攀登家乡南山极顶,望西部苍山渺渺葱岭,观南部群峰滚滚云海,赏东方天边壮丽日出,与北方“真武”激情对话。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我的南山,等着我!

  (2022年11月)

  作者简介:郭延昌,籍贯河北省武安市。现供职于当地党委机关报,职业记者、编辑。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河北省散文协会会员,河北省采风学会会员,神钲书院社员。先后采写各类新闻作品和文学作品两千余篇计300余万字。作品散见于人民日报、工人日报、中国民政报、中国冶金报、中国地税、河北日报、燕赵都市报、邯郸日报、邯郸晚报、北方散文、天津散文、作家联盟、散文城等报刊杂志和新媒体平台,多篇作品在国家、省、市各级竞赛中获奖。2008年著有报告文学集《大碑无言 》(百花文艺出版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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