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舍主人

赵韦枫

提起雅舍，文人们、尤其是小资类，都能想到梁实秋。民国时被称为清华四才子之一，哈佛毕业的文学硕士，一生著作二千万字。用四十年时间独自翻译《莎士比亚全集》，八十岁还著书二百万字《英国文学史》。他的代表作《雅舍小品》创中国现代散文著作发行量的最高纪录，至今已超过三百版。语言文字轻松幽默诙谐俏皮、巧妙中蕴含丰富哲理，让读者在忍俊不禁中感悟苦乐人生。

多年前始听友人向我介绍梁实秋的作品时，我还把认识停在鲁迅先生曾骂的“资本家的乏走狗”。从历史的角度看，当年二人的笔战存有意气之争，局部人生攻击。背了一辈子此名的梁实秋，是一个认真执着于人生之中，又洒脱豁达于人生之外的绅士，有贵族熏陶的优雅学者和性情散淡的书呆子。

冷静观察人生

喜欢冷静地观察人生全体的梁实秋，以恬淡的目光关注周围环境，以平和的心境品味世界人生。名篇《雅舍》将在重庆乡下避战忍居的艰苦条件写的从容。房屋概况：“孤零零的砌起四根砖柱，木头架子看上去骨瘦嶙峋，顶上铺了瓦，四面编了竹篾墙。墙上敷了泥灰，远看没有人说它不象房子。因为有窗而无玻璃，风来洞若凉亭；有瓦而空隙不少，雨来则渗如滴漏。”对仗韵律应有尽有，字字矶珠。苦中作乐的妙趣中彰显平常心。“雅舍在荒僻土坡位置，说荒却有客访，路远见情谊。黄昏时候，满屋里磕头碰脑的全是蚊子，聚蚊成雷，能让来客双腿伤累隆起如玉蜀黍，但是我仍安之。”语言平实的简洁有力。再如，写月夜下的景象“山高而得月，清光幽绝助我凄凉。大雨使屋顶突然崩裂，如奇葩初绽。”把无限想象留与读者。

洞悉世俗百态

篇篇引经据典，形象比喻，安排恰当，尽描人性百态，社会世象。《馋》中，将馋这个民间贬义字解为：重在食物的质，最需要满足的品味，可以发展成为近于艺术的趣味。就象我们当今讲的吃货，原来是骂人笨的词语，现在演变为讲究品位的美食家。文中讲一个富家落魄者，在一个大风雪的傍晚得到一只梨，当即啃了半只后，披衣戴帽拿一只碗冲出门外，在风雪交加中找来与梨配食的材料，制成一款酒席上的凉菜名曰：温桲拌梨丝。看这菜名，一般人都不知道是什么劳什子菜。半只梨，不惜于风雪中奔走。此例将馋形象阐述的淋漓尽致。

《代沟》中讲守财奴，“是把孔方兄一个个穿在肋骨上，取下一个都是血丝糊拉的。英文俚语，勉强拿出一块钱，叫做：咳出一块钱。”谈忍，用唐朝张公艺九代同居靠了一百个忍字的故事。“沟是死的，人是活的，代沟需要沟通，不能象希腊神话中的亚历山大以利剑砍难解之绳结，那样容易一刀两断”。作者知识渊博，引经用典，指代比喻，将哲理简单化。

《结婚典礼》用诙谐有趣的语言将婚礼程序情景详尽描述：“主人的腿子累的发麻，客人醉翻三五辈，门外车夫一片叫嚣。评剧家曰：很热闹。”“假如人生本来像戏，结婚典礼便似戏中戏，越隆重则越像”看透人性，将凡心俗态一网打尽，至今仍具现实意义。

精雕美食美篇

将吃写成艺术，我认梁实秋为第一名。有人问他“您为什么对于饮食特有研究？”他惶恐道：“只因我连续吃了八十多年，没间断。”

《味至浓时即家乡》写的豆汁儿，引用“不能喝豆汁儿的人算不得真正的北平人”。讲豆汁儿之妙：“一在酸，二在烫，三在咸菜辣的舌尖发麻。越辣越喝，越喝越烫，最后是满头大汗。我小时候在夏天喝豆汁儿，先是脱光脊梁，然后再喝，等到汗落再穿上衣服”一幅形象的情景剧。

《烙饼》从锅至面到配料做工种类，将家常食品写的精致有味：“葱油饼葱花要细，要九分白一分绿，锅要热而火要小。烙好后，两手拿饼直立起来在案板上戳打几下，这个小动作很重要……。鸡蛋饼又是一种吃法，卷起来，竖立之，双手扶着，张开大嘴，左一口，右一口，中间再一口，那简直是无与伦比的一顿丰盛大餐。”此描述亲切的让读者身临其境。

《火腿》各段文分列详写北方南方人对火腿态度的对比，火腿的历史，“我”以前和现在吃火腿的体验，火腿的制作程序，外国火腿的不可同日而语。用漂亮的文字将俗食写成美篇。

    细节见真情

读他的文章，于细节中最见真情。他怀念妻子的文章《槐园梦忆》，从回忆往事的日常点滴中将妻子的有学识、爱花草、豁达贤慧、治家有方、坚忍无怨和夫妻携手风雨岁月等描述的情真意浓。写与爱人第一次约会地点在公园，引用“人类历史就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妇人在一个花园开始的”简单妙趣。写去看亡妻的叙述：“每逢周末怀着朝圣的心情，捧一束鲜花去墓地做礼拜。把鲜花插好，花瓶灌满清水，低声唤她几声，怕惊了她，把这一两个星期发生的重大事报告给她。然后默立她的墓旁，心灵不受时空限制飞跃出去和她心灵密切吻合在一起。如果可能，愿每日在这墓园盘亘，没有一个地方比槐园更使我时时刻刻的怀念。绿草喷水池汩汩泉水呜咽，徘徊墟墓间。”让人心颤。

性情中人

被视为“以人欲为出发点的快意恬适尘世生活”的梁实秋，在回忆妻子的作品《槐园梦忆》刚刚出版不久，在读者感动的眼泪还未拭干之际，爱上了小他近三十岁的歌星。两人形象地位悬殊震惊社会，被朋友大骂“晚节不保”，学生们组成“护师除妖团”维护老师名誉。时届73岁的他，重返青年时期的浪漫，不顾舆论干扰，用两个月写一百封十万字情书的火热表白，与影视明星结合，倾城之恋琴瑟和谐十三载，期间完成浩大工程《英国文学史》，流传一段佳话。

不是他与前妻感情浅，年轻时留学美国三年，无视身边有女如云，与前妻每日写信隔数日付邮，三年来各积一大包，信誓可见。不全是后妻魅力大，教授学者与演员明星一个讲台一个舞台，不在一个阶层。是道德评语在爱情面前只有苍白了。与他携手相伴五十年的前妻知道此情，估计也会同意他的作法，理解这是爱的延续。他被冰心比做花有香有色、人有才有情趣的鸡冠花，被方令孺拟为淡泊风流如梨花的有福人。

梁实秋讲写文章，所谓：“绚烂之极趋于平淡”。平不是平庸之平，淡不是无味之淡，那平淡乃是不露斧斫之痕的一种艺术韵味。他是历史文化长河中一粒熠熠明珠。他的名句“你走，我不送你。你来，无论多大风多大雨，我要去接你”耐人寻味的潇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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