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屋顶上的猫—读张爱玲《等》
随风似水
点一炉香,在幽幽光影中,听张爱玲讲三十年前那个红黄湿晕的月亮。三十年后,香早已成灰,故事完不了,抑或没有故事,惟有片段,一幕幕上演,等待人生谢幕。
《等》是张爱玲写于1944年的短篇小说 ,时年二十四岁的她,竟写出了人生三十年后的故事。没有跌宕起伏的情节,没有男女主角的多舛命运;也无光怪陆离的音乐、色彩,变幻多端的意象,甚至连一个完整的故事也算不上,年轻时读不下去,当光阴一寸寸瘦了,生活凉薄了,那些一个个熟悉的生活片段方能慢慢印入眼帘,透过琐碎的生活画面一层层融入、抽离,读别人的故事,解读自己的人生。张爱玲用漫画的手法,描摹世态人像,仿佛在云端俯瞰,又恍然在街角偷窥,那是他人的人生,也包括你我,没有人可以逃离,在等待人生的谢幕中,大多时候,我们皆在无聊中打发。
在《等》中,张爱玲截取了一个生活片段,锁定在一家私人诊所里。一群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在诊所里等待推拿师庞先生,在无聊的等待中只能闲聊打发时间。像一出话剧,幕布拉开,白漆的房子是庞医生的诊所,未见人,声音已传来,是患者“嗳唷哇!“嗳唷哇!”的叫声。一群在外面等着推拿的人,主要是女人,首先出场的是一个抱孩子的女佣。一边是外面女佣与孩子的对话;一边是里面庞医生与正在推拿的高先生聊着世态人情,短短几句对话,描摹出当时沦陷区的情形,同时给庞医生画一幅生动的漫画,对沦陷区警察的势利有讽刺却不忘挖苦一下庞医生的虚荣心。继而,张爱玲又画了庞太太、女儿阿芳的漫画,最突出的特点是都有些龅牙,但对阿芳的漫画描绘下有着同情,由此可见庞先生家并不富裕,待嫁女没有好衣穿,故总是杏眼含嗔时多。 旋即,张爱玲给一群等待推拿的妇女画像。王太太、奚太太、童太太、包太太……,一群生活在社会不同阶层的小人物,张爱玲对她们有讽刺,更有同情,对她们的心理通过行动、对话刻画得维妙维肖。这一群上了年纪的“三八婆”,各有各的家事、各有各的烦恼、各有各的无奈与委屈。她们既要显示自己高于他人的优势,又忍不住向他人诉苦;既想得到别人的尊重,又想博得他人的同情。她们本是陌生人,一群家庭妇女聚集在一起,能聊起来的也只有家里那些琐事,她们是一群怨妇,命运掌握在男人手里。从她们的谈话中也可看出当时的时局,大环境、大气候左右着男人的命运,也左右她们的命运。互吐苦水,即使从他人身上得不到温暖,也宣泄了心中的苦闷。表面光鲜的她们也应了张爱玲那句话“生命是一袭华丽的袍,上面爬满了蚤子。”
在《等》中,情节不重要,人物也不重要,虽说语言上依然是张爱玲的一贯风格,却迥异于张爱玲早期成名作《金锁记》《倾城之恋》《红玫瑰与白玫瑰》……,可以说这是一篇现代小说。表面上就是在一个特定的场景中,一群等待推拿的人的闲聊。虽说张爱玲写的是上世纪四十年代,然而那样的场景几乎随处可见,现在的人虽说大都低头看手机,少有人同陌生人聊天,然而,同样在等待。不管等待什么,不管怎样的等待,结局惟有一个。从生到死这个漫长而短暂的过程中,我们中总会有太多的等待,等待花开、等待叶落,等你的到来、等孩子长大……光阴不知不觉薄了,我们还在等,像《等待戈多》一样,不知道等待什么,却必须等,只能等。
时间分分秒秒过去,一批等待的人走了,另一批人又来了,无限循环、无限等待……张爱玲用一个类似电影长镜头来结束这篇文章,结束无尽的等待。
“白色的天,水阴阴地;洋梧桐巴掌大的秋叶,黄翠透明,就在玻璃窗外。对街一排旧红砖的巷堂房子,虽然是阴天,挨挨挤挤仍旧晾满了一阳台的衣裳。一只乌云盖雪的猫在屋顶上走过,只看见它黑色的背,连着尾巴像一条蛇,徐徐波动着。不一会,它又出现在阳台外面,沿着栏杆慢慢走过来,不朝左看,也不朝右看;它归它慢慢走过去了。 “生命自顾自走过去了。”
有几分神秘象征的猫,在屋顶上缓缓行走,髣髴俯瞰这纷纷扰扰的尘世,一个个兀自行走的生命,时时刻刻不知如何是好。生活如此琐碎,不管明天怎样,今天还得吃喝拉撒,为眼前的事烦恼,似乎我们会永远这样生活下去。
张爱玲从来就是摧毁童话、神话,她的笔下没有浪漫,更多我们司空见惯的生活场景,在苍凉的底色上,撕开生活的表象,显现真实的人性,更有对生命的静观沉思。
《等》同样如此,人生无意义 ,在无聊的等待中,光阴一寸寸过去,也如那只行走在屋顶上的猫,一个个在灰蒙蒙的荒原中穿行的生命,纷纷走向不可知的未来。倘若生命有意义,抑或也在等待中,为那不可知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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